下坠,下坠……
耳边是山风呼啸,脚底是无尽虚空。
不知过了多久才踩到绵实的地面,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荼离跌坐在堆满落叶的泥泞潮湿的湖岸边,湖水漆黑一片,散发出阵阵恶臭。
荼离晃了晃昏沉的脑袋,却怎么也清醒不过来。
“孩子,你来了。”
四周瞬间黯淡,一张巨大的红色血网出现在眼前。阿荼神女赤脚悬于血网中央,垂眉阖眼,宁静祥和。那张网似乎没有尽头,鲜血不停地流淌着,滴落在落叶里,再渗进泥土,最后汇入湖水,湖水的水位不断上涨,淹没沿边的碎石,浸染半死不活的花草。
湖水愈发逼近,恶臭直冲进五脏六腑,荼离恶心极了,他挣扎着往后退,却发现手脚都被绑住,好像有什么东西正从身体里慢慢抽离出去。
他再抬头,阿荼不见了。
血网仍在延伸,可是它的中心消失了。“娘!”荼离呼喊着环顾四周,他忽然发现,神树千千万万的脉络贯穿过自己心脏,取而代之的,是他成为了血网的中央。
奇怪,为什么没有感受到疼痛。荼离试着动了动手脚,血网却将他绑得更紧。
似乎有一双眼睛正在注视着自己。“阿娘,是你吗?你在哪里?”荼离又喊了几声,寂静的湖面漾起几圈涟漪,似是空谷回音,再无半丝生气。感观仿佛全部失灵,荼离狠狠咬了咬嘴唇,依旧没有一点儿疼痛感知,想来是梦境,或是幻影。
“烦人。”荼离小声嘟囔了几句,“做梦也梦点好事儿啊,梦见殊羽多好……春/梦就更好了……”想着反正是在做梦,梦总会醒,顺其自然就好,荼离索性闭上眼放弃挣扎,也许下一个梦就能见到自己的好哥哥了。
只是这一觉一点儿也不踏实,梦里面好像一直在逃命或是打架,他逆着湖水往上走,路过一片下游废墟,落叶堆叠了足有半尺高,废墟再往前,是一汪被遗弃了的枯竭的泉眼,泉眼四周盘踞着不少腐烂的动物的遗骸。昏暗的天空下起密密细雨,渐渐舒展开僵硬躯体的枯败荆棘张开血盆大口,粘稠的唾液顺着青绿的藤蔓淌了一地。
荼离挽一把长剑拼荆斩棘,沾了雨水的睫毛又湿又重,他艰难睁着眼,正想找个地方避雨,不远处出现了一座恢宏神殿,明明才几步远的距离,荼离却走了好一会儿。
神殿隐没在深林阴影之中,入口石碑处撰写了五个字:献祭者神殿。
雨仍在下,荼离却一步也不想跨进去,他蹙着眉立在石碑跟前,身上湿透了。
半晌,一道沉重喑哑的声音响起:“你是来忏悔的吗?”
荼离惊出一身冷汗,瞬间从梦中惊醒。
沾了水的衣裳笨重又拖沓,荼离揉揉太阳穴强撑着坐起来,四周一片晦暗,仿佛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林子尽头的天空被染成了铁锈色。血腥味是从几丈外的湖水里散发出来的,荼离正半坐在落叶堆上,眼前的场景与梦境再次重合。
这就是扶桑神树里面的世界吗?
雨水打在手背上,留下一道浅浅的黑色印记,肮脏得如同溅起的泥水,身边的一切都糟糕透了,好像是关在密不透风的牛皮箱子里头,每喘一口气都叫人筋疲力尽。荼离难耐地从地上爬起来,刚跨出去一步又闷头栽倒下去,狼狈,及其狼狈,幸亏殊羽不在,丢死人了。
是啊,殊羽不在。
荼离没什么心思伤怀,身边危机四伏。他脚上被缠了藤蔓,冷冰冰的藤蔓正沿着他的脚踝爬上来,粘稠的液体跟雨水混在一起,渗进鞋袜里。荼离挽剑砍断藤蔓,受伤的藤蔓扭曲挣扎着迅速往后退缩,荼离刚缓口气,更多的藤蔓爬了过来。
藤蔓并非从四面八方而来,趋之若鹜斩之不尽,逼的他只能往一处方向退避。
难道是要把梦里的场景再走一遍?
果不其然,荼离到达被淹没的江下游废墟时,藤蔓瞬间止步退散。枯竭泉眼边森森白骨忽然战立起来,骷髅手指握着骨头磨成的匕首蹦蹦跳跳走向他,样子十分别扭。白骨走到他跟前停下,咯吱咯吱挥着胳膊,接着转过身往前跑去,跑几步再回头,似乎在为他带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