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夕听得他夸赞姐姐,越加骄傲,“我姐姐房里的书有一面墙那么多,她比先生还有学问,自然什么都懂。”
一面墙那么多,那是多少本书啊,起码也有一百本吧,狗剩儿惊得嘴巴张得老大,心里就把林岚上升到了比先生还高的位置。
三人一路到了村后,狗剩儿挥着手跑回了自家,林岚就撵了林夕去做功课,然后下厨做饭。
房后菜园摘回的六七根茄子,洗干净撕成条,刚在锅里炒软,然后加上半碗大酱,小火炖上,锅边贴上几个巴掌大的包谷饼子,不过一刻钟,估摸着汤水烧干了,开锅加一小把翠绿的葱花,香喷喷的酱茄子,金黄的包谷饼子就出锅了。
林夕嗅到香味跑了出来,被林岚撵去洗手,等饭菜收拾上桌儿,她又回屋倒了几滴蜜糖,给海子几个作午饭,省得金猪儿又撞门闹着要飞出去。
第七章娘与孩子(一)
更新时间20125318:00:33字数:3054
姐弟俩正盛了粥要吃饭,刘氏就拎着篮子回来了,林岚上前笑道,“娘,我还以为你下午才能回来,刚给你留了碗菜。”
刘氏却沉着脸没有答话,进屋就坐在了椅子上,姐弟俩都有些奇怪,不知一向好脾气的娘亲怎么如此气恼,难道是谁欺负娘亲了?
林岚刚要开口探问,刘氏却突然高声说道,“你们俩都给我跪下!”林夕被吓得一哆嗦,手里的筷子就掉在了地上。
林岚伸手捡起,拉了弟弟跪在娘亲身前,低头说道,“娘,您小心气坏了身子,我们做错什么,娘自管打几下出气就是。”
刘氏见儿女半点儿不吵闹就认错,心下好过了些,声音也低了下来,“你们说,昨日中午是不是与人吵架了?岚儿你当着众多村人的面儿,动手打人了?”
林岚一听是这事,暗叫不好,偷偷伸手拉了一下弟弟,示意他不要开口,然后说道,“娘,昨日那王林媳妇儿帮着她家儿子欺负小三儿,我一时心疼,就同她争执两句,是女儿错了,不该当着乡亲们的面儿失礼,以后女儿一定不会再犯了。”
刘氏伸手拍了桌子,“我平日怎么教导你的,女子应贞静贤良,人前笑不露齿,人后绝口不言它家之事…”刘氏正说着,低头一见儿女在互相挤着眼睛,怒气立刻就上了头,又是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尚未来得及呵斥,林夕已经哇哇大哭起来。
他本就心里觉得委屈,昨日差点被人打死,如若不是姐姐去了,他还不知道最后要什么样呢,娘亲不问青红皂白,就叱责他们,还拍桌子!以前哥哥在家时候也常打架,怎么不见娘生气,不见娘罚哥哥跪下?娘就是偏心!
林夕越哭越大声,小脸儿涨得通红,不顾姐姐的劝阻,直接掀了衣襟,“娘,你看看二牛把我打的,难道要他把我打死,我也不能回手吗,那些人都看热闹,谁也不帮我,姐姐若是不去,我就被打死了,姐姐还不让我告诉娘,娘根本都不能我们!”
他身上的青紫,过得一晚看着颜色更深,甚至有些发了黑,刘氏吓得脸色立刻惨白一片,从椅子上跌下来,就抱了儿子,手忙搅乱的去摸那青紫,“三儿啊,你伤着了,怎么没和娘说?疼不疼?你还被打到哪里了,快跟娘说!”
林夕就是噼里啪啦掉眼泪,死活不肯再开口,显然是还在生娘亲的气了,急得刘氏又问林岚,“你弟弟还伤到哪儿了?”
林岚无奈叹气,她之所以瞒着刘氏昨日之事,刚才又主动认错,就是害怕这样的场面,刘氏失了丈夫,又丢了大儿子,只剩她们姐弟两个,就像命根子一样,如若知道王林媳妇伤了他们,保证立刻从贤良淑德的女子,变成疯魔一般,这就是母性,再温顺的兔子被人打了孩子都要狠狠咬上一口报仇的。
果然,还没等她回话,刘氏已经跳了起来,伸手抄起长颈花瓶里的戒尺就要往外走,林岚立刻伸手抱住了她,“娘,娘,小三儿没事,就那么两处伤,我也打了王林媳妇儿,已经报仇了。娘,娘,咱先给小三儿擦药酒吧。”
刘氏听得女儿已经打了回去,脚下就一顿,又被提醒小儿子还没擦药,立刻应道,“对,对,先给小三儿擦药,上次任老爷子带来的那罐药酒呢,快去找来!”
林岚给弟弟使了个眼色,就起身去耳房里抱了个小陶罐回来,果然林夕已经趴在刘氏的怀里撒娇了,母女俩一个掀着衣服,一个沾了药酒去揉那青紫之处。
林夕冲着姐姐眨眨眼,不时喊上两句疼,惹得刘氏越发小心翼翼。林岚瞪了他一眼,提醒他不要装得太过,昨晚和今早,她都已经给这小子擦过药了,现在只是看着吓人一些,其实已经不疼了。
林夕吐吐舌头,乖巧趴着,很快,刘氏停了手,又拉了林岚上下打量,“岚儿,你呢,也伤到了吗?”
林岚连忙摇头,“没有,娘,我去的时候,王三爷就到了,那王林媳妇儿没碰到我。”
刘氏眼里闪过一抹悲色,揽了儿子和女儿到怀里,“是娘不好,只顾着教你们规矩,都不知道你们被打伤了,以后再有这事,一定要告诉娘,娘…嗯,娘去砸了她们家。”
林夕扑哧一声笑出声来,“娘,你刚才还骂姐姐不该打架,还说要姐姐做贞静贤良的女子,现在怎么又要打上人家门去?”
刘氏被小儿子噎得一哽,想辩解又觉自己确实有些矛盾,于是伸手轻轻掐了小儿子的胳膊,“你这孩子,怎么跟娘说话呢,娘是农家愚妇,失礼也没人计较,你姐姐可还没嫁人呢,如若被任家挑拣没规矩,可怎么办?”
林岚倚在娘亲肩头,笑道,“凉拌呗,他们挑拣我没规矩,我还嫌弃他们家门槛高呢。”
“你这丫头说什么胡话,那可是你以后的婆家,不能不敬,再者说,仁杰那孩子是个品行好的,对你可不差,以后说不定考个举人,出仕做官,你就是官夫人了,怎么能半点儿规矩都不懂?”
刘氏越说越觉有理,最后还是下了决心,“你以后每日抽出一个时辰,把绣活儿再捡起来,做女子的,怎么能没有一手好绣功?”
林岚想辩说,哪个官夫人是自己动手做衣衫的,都有针线娘子负责这个,可惜,刚才刘氏已经发火了,现在也不能再惹她,于是也就点头应下了,心里却为即将变成筛子的手指头默哀不已。
母子三人经过这一阵闹腾,终于坐下来吃了已经凉透的饭菜,好在是夏日,也不觉如何难受,撤了桌子,刘氏一边做针线,一边看着林夕午睡。
林岚就回了自己的房间,果然几个小娃,没有她看管叮嘱,又吃得衣衫前襟上脏了一片,金猪儿更是如同在蜜糖里打了个滚儿一般,见她瞪了眼睛,几个小娃,立刻上前撒娇,闹着要姐姐抱,慌得林岚四处躲避,她可不想衣裙上也沾满黏黏的蜜糖。
几个小娃不知是故意还是觉得这躲藏游戏新奇,围追堵截之下,到底一个不落的都扑在了姐姐身上,于是那衣衫彻底没了模样。
林岚躲去屏风后面换了套干净的,又打了温水,把五小剥得精光,扔进碟子里,小衣服都在水盆里洗了,替他们擦干身子,就统统撵去匣子里午睡。
下午照旧是伺弄花草,洗衣,还有坐在刘氏身边笨拙的拈针绣蝴蝶,直到手上扎了十几个针眼儿,才被放去做晚饭。
晚上,翠翠见林岚坐在灯下,往手指上抹药膏,大眼睛水汪汪的眨了又眨,最后飞过去抱了她的耳朵,语气极轻柔的哄道,“姐姐的娘亲不疼姐姐,以后翠翠和姐姐一起玩儿,翠翠疼姐姐。”
林岚还没想明白为何小丫头这般说,妃妃、海子几个也飞了过了,或者坐在她肩头,或者抱了她另外一只耳朵,小手轻轻拍着她,嘴里都道,“海子也疼姐姐”,“妃妃也疼姐姐”,就连一向寡言的墨墨都蹦出一句,“墨墨疼。”
林岚真是哭笑不得,她怎么好似一下子就从姐姐变成了女儿一般,她伸手挨个接了他们坐在手心,问道,“你们怎么觉得,姐姐的娘亲不疼姐姐,跟姐姐说说。”
翠翠立刻伸手,小心翼翼的去抚摸林岚布满针眼儿的指尖,小嘴里还嘶嘶出声,好似挨扎的是她一般,“姐姐的娘亲坏。”
妃妃也点着小脑袋,“嗯,她让姐姐往手上扎针。”
海子、默默和金猪儿也都是一脸赞同,林岚望着他们一个个满脸心疼模样,心里温暖之极,但还是解释道,“姐姐的娘亲,是为了姐姐好,才让姐姐学绣花的。因为以后姐姐要嫁人,不会绣花儿人家会笑话姐姐的。姐姐扎了手指,娘亲也心疼啊,你们看这药膏就是娘亲给的。”
翠翠疑惑的含着小手指,问道,“真的吗?”
“真的。”林岚用力点头,“世界上的每一个娘亲都是疼爱自己孩子的,有时候为了孩子们好,会做一些让孩子吃苦的事,但是她们自己也是极心疼的。”
五小听了,都低了头,沉默好一会儿,海子开口道,“我们的母亲也是为了我们好,才把我们藏起来的。”
翠翠和妃妃也点头,“嗯,母亲走的时候都哭了。”
林岚其实一直猜测他们的母亲是遇到了危险,否则不会几月之久还没赶来汇合,但她又不能把这猜测告诉几个娃娃,只得忍着心酸,把他们贴在脸颊边上亲密的蹭蹭,惹得几个娃娃都痒得咯咯笑起来,她这才放下手,说道,“你们真是好孩子,等你们母亲来了,看到你们这么懂事,一定很欢喜。”
几个小娃得了夸赞,小脸儿都红了起来,一个个互相扭动着小身子,你碰碰我,我撞撞你,笑得很是开心。
林岚安顿他们睡下,吹了油灯,也钻进了被窝,一大五小又低低说了好一会儿话才渐渐睡去。
第八章娘与孩子(二)
更新时间2012617:41:44字数:3272
刘氏坐在炕上,困倦得不时点着头,但还是硬挺着不肯睡去,眼见着墙角的沙漏,已经到了子时,她赶忙下了地,摸出枕头下面的平安符,端起油灯,悄悄开了东屋的门。
几个娃娃本身就带了灵性,平日除了对林岚极信赖、依从之外,对待任何外人都是抱了警惕之心的,不知这是她们本性里就带着的防备,还是当日遇到祸事,母亲引了敌人远走这件事,在他们幼小的心里种下了恐惧的种子,总之房门一开,他们就齐齐醒了过来,就连贪睡到雷打不醒的金猪儿都睁开了眼睛。
海子是老大,立刻告诉几个弟妹不要动,然后又唤林岚,“姐姐,姐姐,有人来了!”
林岚睡得正香,突然听得海子的声音就睁开了眼睛,她毕竟与刘氏一起生活了八年,只一眼就认出来人是娘亲,于是立刻又把眼闭上了,只留微微一丝缝隙,观察着母亲动作,猜测她为何夜半进自己的屋子。
刘氏把油灯放在女儿床头地上,掏出平安符跪下,双手合十,嘴里念念有词,“各路大仙,各位神灵,求各位高抬贵手,放过我的岚儿,从岚儿身上离开吧,我只有这对儿儿女了,不能再有闪失啊。仙长们若是要吸食精气就附身在我身上吧,求仙长们高抬贵手,放过我女儿吧…”
她如此来来回回念叨而了不下数十遍,这才把那桃木牌轻轻塞在林岚床头挂着的一只荷包里,又磕了三个头,这才起身静静看了女儿半晌,替她掖掖被子,举着油灯又悄悄出去了。
林岚轻轻睁开眼,抹去眼角的泪水,心下又暖又酸,其实她重生后作为林家夫妻的女儿,相对来比,她一直更亲近林家老爹。
她喜欢老爹领着她在花窖里,挨个儿识别那些花草,絮絮叨叨说着什么花要怎么伺弄。老爹常常把她背在身上,不肯让她多走路,她身子瘦弱,老爹就下河去捉鱼给她熬汤喝,她风寒发热,老爹就彻夜守着她,可以说,兄妹三个里,老爹最疼的就是她,哪怕另外两个是要替林家传宗接代的儿子,好似也没有她重要一般。
反观刘氏,从小就要求她不能跑动,不能大声笑,不能如何如何,总是按照大家闺秀的规矩在约束她,虽然林老爹在一旁护着,但还是挨过很多次戒尺,所以,从心底里也就没有那般亲近。
但是,刚才刘氏跪在那里祈求莫须有的精怪之魂,不要伤害她的女儿,甚至想要舍出自己,林岚突然就觉得自己错得很离谱,哪有不心疼女儿的母亲,只不过,她的心疼方式有些严厉罢了。
几个小娃从匣子里爬出来,见到姐姐哭了,就慌忙都围上前,五只小手贴在她的眼睛上擦擦抹抹,极是认真,嘴里还哄着,“姐姐不怕,姐姐不哭,妃妃(翠翠)在这呢。”
本来还有些泪意未尽的林岚,反倒被惹得哭不出来了,轻声唤了他们躺倒她的耳边,说道,“别担心,姐姐不是害怕才哭的。”
金猪儿伸手抓了一缕姐姐的头发,难得发言说道,“我知道,姐姐是生气被娘亲当做精怪了,所以才哭的。”
墨墨推了他一把,反驳道,“不是。”
海子也道,“姐姐是觉得她娘对她好才哭的。”
“娘亲对姐姐好,姐姐为什么哭?”金猪儿抻着那缕头发又往林岚耳旁凑了凑,海子和墨墨同时翻了个白眼,都觉和这个笨蛋弟弟解释不通。
林岚轻轻笑了,“姐姐是觉得能碰到这样的好娘亲,很高兴,所以才哭的。”
“哦,原来姐姐掉眼泪的时候,就是心里高兴的时候。”金猪儿恍然大悟般得出了结论,这下儿,连林岚对金猪儿的独特思维也没辙了,索性揭过这话头儿不讲,转而犯愁起如何打消刘氏心里的惊恐,让她明白她的女儿没有被精怪上身。
暴露五小的存在是肯定不行的,以刘氏对鬼怪的畏惧和对神佛敬拜,她见到了五小,铁定要把他们日日供奉起来,哪能像她这般,只当他们是五个孩子照料,但是,如若不想个办法彻底解决这问题,以后就算她和五小说话,再是小心谨慎,也难免会有露馅儿的时候?
“姐姐整日同你们说笑,被娘亲听见了,以为姐姐被什么精怪附身了,这才半夜来替姐姐压桃木儿,希望帮姐姐把精怪驱走。你们也帮姐姐想想,有什么办法同你们说话,不会被外人听见?”
几个小娃儿听见姐姐原来是为这样的事犯愁,海子就第一个咯咯笑起来,却被墨墨抬手捂了嘴,他挣扎半晌总算重新获得自由,就恼怒道,“臭墨墨你干什么,我是哥哥!”
墨墨也不反驳,只伸手指了指门口,一大几小抬头一看,果然那里隐隐有灯光越照越近,显然是刘氏放心不下,又过来听动静儿。
于是几个小娃立刻四处分散躲起来藏好,结果刘氏只在门外静静守了半晌,听得女儿房里没有半点儿响动,就又回去了。
林岚长出一口气,伸手捞出藏在她衣领里的金猪儿,听得他早已经打起了小呼噜,哭笑不得的说道,“这小子,睡觉还淌口水?”
墨墨顺手接过金猪儿扔进匣子,左右出主意想办法这种事情,他也是帮不上忙的。
海子扑簌簌从窗前那株双节草上飞了下来,直接扑到林岚耳边,小小声说道,“姐姐我刚才是想跟你说,你不用出声,我们也可以说话。刚才,我喊姐姐说有人来的时候,就没有出声啊。”
不用出声,也可以说话?这是什么意思?
翠翠和妃妃也凑了过来,每人抱了林岚一只手指,笑道,“姐姐在心里想,我们都能听见。”
“那你们在心里说,我也能听见?”
几个小娃同时点头,互相挤着眼睛,偷偷笑着。
林岚极是惊奇,连忙说道,“我现在在心里说话,你们猜猜。”
“好”。几个小娃都觉有趣,欢喜的拍着小手。
林岚于是在心里默念了一句话,海子立刻出声抱怨道,“啊,姐姐坏,不给海子吃蜜糖。”
林岚惊喜的合拢掌心,轻轻颠着坐在上面的翠翠和妃妃,惹得两个小丫头笑成一团。
“现在,你们说一句,姐姐听听看。”说完,她就侧耳去听,可惜除了窗外的风声,再无别的响动,她挫败的懊恼说道,“我什么也没听见啊。”
妃妃飞到她的胸前,坐下拍了拍林岚的锁骨下面,极认真的说道,“姐姐,要用这里听。”
林岚依言尽量集中精神,静下心来,果然,很快就听得清楚了,几个娃娃都在问,“姐姐听见了吗,听见了吗?”
林岚大喜,一边用力点头,一边在心里回道,“听到了,听到了。”
一大四小都觉这样新奇的对话很有趣,大眼瞪小眼的互相看着,用心语聊了很久,这才互相依偎着睡去。
第二日一早起来,林岚一边吃饭,一边忍不住打哈欠,刘氏看得暗自欢喜,还以为终于驱走了女儿身上的精怪,女儿才会如此疲倦,左右家里也无事,就又撵了她去睡。
林岚睡了回笼觉,有了精神,就下地拿了纸笔,盘算着如何赚钱。
家里那块地挨着官道,倒是可以开个茶馆。那官道通着翠屏城的南门,也是平日里最热闹的一条,出远门或者去清风观的车马多从那里出入,秋冬时南方过来收毛皮山货的车队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