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原就是安静的性子,只是后来更是常常一人望着远方发呆。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我才渐渐明白,那远方的某一不知名的高处,住着我从小就因病离家的大哥。
他,才是这个槿国最名正言顺的煜世子。
我十岁那年,母亲的身体开始渐渐虚弱,生下阿磊后更是不久就与世长辞。那时候她紧紧握着我,柔若无骨的手轻抚上我的眉眼,一字一顿道:“阿澈,以后定要找个自己喜欢又喜欢自己的人,便像娘亲与你父王一样,可不许三心二意,毁了人家。”
我哽咽地应好。
她似乎很不放心,阿磊还那么小,小到缩成一团,完全没有任何防御力,甚至连一声“娘亲”都叫不出来。
我知道,她很不舍,很遗憾,很无奈,放心不下这一大家子人,放心不下以后失去她而要一人生活的老爷子。
“好好照顾你弟弟,还有……”母亲的眼里全是蓄积的泪水,老爷子转过身去,
我看见他正在用袖子使劲地抹眼泪。
“帮我和你哥哥说一声,对不起,娘亲这辈子没能好好照顾他,娘亲不是一个好母亲。”
我终于忍不住,泪水决堤,摇篮里的阿磊听到我的声音,许是受了惊吓,也呀呀大哭起来。
母亲,终是去了。
老爷子有那么一段时间,把自己反锁在屋子里,对着母亲的画像能看上一整天。有时候静静地就这么瞧着,有时候神神叨叨自言自语。
我向来以为,这个世上该是没有什么能打倒整天嘻嘻哈哈的老爷子,却在那段时间看到满脸胡渣满目血丝的他。
自诩风流潇洒,风度翩翩,那么嘻哈的一个人那会像是背负上沉重的包袱,直不起身来。一时间,老了累了,沧桑不已!
人,脆弱的时候,再强的心脏也承受不了。
阿磊是我看着长大的,他对母亲没什么印象,老爷子不忍自己的小儿子整日看到一个颓废的父亲形象,于是强颜欢笑地与阿磊玩耍,时间一长,阿磊与老爷子倒是亲近了许多。
我的生活一向很规律,晨起练剑,然后接下来便是学习各项技能,每天都排得满满当当。
如今的煜王府,只剩我一个成年子弟,若我再不勤勉,少不得让外人把煜王府看扁了去。
我二十二岁时,皇上任命我为正三品的通政史,赞赏我年少有为,非池中之物。这事后来传到大哥耳中,他甚是欣慰,直说我给煜王府长脸。
却不知,在我心中,我不论做出什么成绩也远远是不及大哥的。
他自幼聪颖明锐,天生慧根,本可以在王府里养尊处优,接受所有人的惊羡目光,却为了槿国隐姓埋名,徒手打拼,甚至……连母亲的最后一面都没办法看到。
这样的他,让我如何能企及?
就这样吧,在大哥终于回到王府成为世子后,我默默地在后面支持着他,帮他一起除去需除之人,守护好要守护的。
那本是平凡的一天,我带了一小队御林军,奉旨要去城外办事。在城南街上,一个穿着寒碜的小子看似不经意间撞上来,被我的马蹄子碰到倒在地上。我自是赶紧挥手停下,然后第一时间下了马去查看情况。
这个小少年灰头土脸,却是个少有的人精,他假意呻吟,嘴上呼着自己被马撞到,站不起身来。我蹲下身子问他伤情,他也不说到底是哪里伤到,满嘴自言自语。让我感到不对劲而有所警惕的是因为他的眼睛,那眼里分明闪着狡猾的神色,哪里像是一个无辜被撞的路人。
除去袋中钱物,居然还有我从小佩戴着的花田玉佩,呵,这人的目标也着实太大了些。
对没多大能力的人来说,不知足到底是个不好的习惯。
我反手扣住他的手腕,疼得他龇牙咧嘴的叫,这人脸皮倒是厚的很,竟还直呼自己无辜,不知犯了什么罪让他这般举动。
我冷笑一声,不想与他在这人
流熙攘的街上多说废话,直接三两下钳制住,打算转交至衙门办理。
却不想,突然间不知从哪冲出一个女子,满嘴都是毫不客气的斥责,而这斥责,不作他想,如数都指向我。
我敢肯定,那一定是我最狼狈的一天,没有之一。
这女人一发现自己闯了祸,就拍拍屁股赶紧溜之大吉,想逃?在这个京都槿城,若是我成心想找一个个性分明、长相分明的女子,根本不是难事。
与她第二次见面是在我的家里,我气冲冲地回去,清洗了一番,然后甚是气愤地去大厅一股脑喝了一整杯的茶。
那时的她正准备猫着身子溜走,被大哥厉声喝住,然后我便见她像个无赖一般直接抱住大哥的腿,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忏悔。
最后一句让我的怒火又瞬间拔高了好几丈,她嚎道:“我我我……我最不该扔鸡蛋!”
哼,她倒是能认清问题最重要的地方在哪。
大哥把她交给我全权处理,我也不是一个眦睚必报的人,但又不能就这么给算了,于是便嘴上为难她。
我漫不经心地提及我那件被弄脏的衣裳,她殷勤地猛点头:“我洗我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