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是普通口气,而是带着股浓烈的嘲讽。
被叫王哥那个人抬起头,吐了口烟圈,哼笑:“陆呈庆的儿子又回来了?每次过年都要看见一次,晦气。”
狄然一下子明白了。
陆川之前在火车站对她说,那里的人不会对你很友好,她一直以为是当地民风排外,竟然没想到是这种不友好。
“陆呈庆还没死吗?几个小姑娘在天之灵都闭不上眼,要我是法官肯定判他一个千刀万剐。”
“人家可是给法官送了钱的,不然你以为就他那罪名还能活到现在?这世道,好人不长命,祸害留千年,我呸。”
“喂,陆呈庆儿子。”有个人站起来挑衅,“你爸什么时候死了,记得回来说一声,那估计整个县城都得放鞭炮庆祝。”
狄然拉下挡风的围巾,转脸毫不客气地回骂:“放你二大爷,你有种再说一遍,老娘扒了你的皮!”
她面容白净,嘴里吐的话却无比泼辣。
有几个人站起来上下打量了她一眼,似乎想回嘴,狄然一脚踢在其中一辆小三轮的轮胎上,又一脚踢在车斗,踢得整个车身摇来晃去。
这里的人本来就对陆川有偏见,狄然知道这么做不理智,可她忍不住。刚才陆川把他们所有的闲言碎语听在耳朵里,表面却毫无反应。狄然知道,他不是不难受,而是已经习惯或者麻木了。
陆川在自己的事情上一直表现的过于冷静和理智,除了那次陶娟出现在面前,他控制不住,其余时候他的怒火和失智都是为了她。
狄然见过他发脾气,也见识过他的愤怒。
就像陆川能冷静地听别人对他的闲言碎语和侮辱,却不能忍受有人动她哪怕一下,狄然也听不得他们说陆川一句坏话。
陆川捏捏她的手掌心,绕开这些人,拉着她继续向前走。
那帮人短暂地呆滞了一会,紧接着身后传来各式各样不堪入耳的脏话,狄然几次想转头回去,都被陆川稳稳地拉住。
县城东边有一条人际稀少的公路,路上满是没被清扫的积雪,一眼望过去,积雪和路都远不见尽头,两侧种着已然落光了叶子的高大梧桐。
陆川停下,转过来抱住了狄然。
他臂膀有力,勒得她快喘不过气。
“我是不是不该这么做?我骂了他们,以后他们肯定还会说你。”狄然回搂他,小声说,“我不是故意的,但我忍不住。”
陆川沉默了一会,轻抚她的后脑,低声道:“谢谢。”
“你别跟我说谢,我只是骂了他一句,谁让他嘴贱。”
陆川认真地凝视她:“不是谢这个。”
维护我。
跟我回家。
还有你爱我。
狄然看着他温柔的眼睛,一下子读懂了他的意思。
陆川说不出口,但她全都明白。
陆川笑了笑,转身蹲到地上:“我背你。”
前面还有五公里的路程,狄然穿着圆头小皮鞋,走起路来会累,还会硬得脚底板疼。
狄然乖乖趴到他背上,吻了吻他的耳朵:“累了告诉我。”
“背你不会累。”
陆川深一脚浅一脚踩在雪地里,和她悄声说着话。
“以前这的交通不发达,有天晚上我发烧,我爸半夜骑着自行车送我来县城的医院,半路上车胎爆了。他也是这么背着我一步一步走到医院的。”
狄然听他讲小时候的事情,心里一阵开心,仿佛她亲身参与了陆川的过去一样:“那多亏了叔叔背着你过来,不然我们川哥在半路烧傻了怎么办?”
陆川笑了:“夜里天黑,没有路灯,他走岔路了。等到清晨把我送到医院,我已经退烧了。”
狄然忍不住笑出了声。
陆川继续说:“那时候农忙,整个秋天都在山上。有天傍晚,我爸开着拖拉机载了一车玉米杆回家,让我坐在玉米杆最上头。”
“他说坐得高看得远,人生到处是风景。”
狄然忍不住乐了,没想到陆呈庆是一个这么有意思的人。
“回到家以后发现我不在车子上面,他以为我贪玩钻进里面去了,卸下来找了一圈都不在。”
“你人呢?”
“半路刹车被他颠下去了。”
狄然趴在陆川肩头,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
“我爸他很好,也很傻,班上贫困生的学费都是他掏钱垫付的。那时候每天都有人提着东西过来,叫他陆老师。”
“很好。你这么好,他一定和你一样好。”狄然喃喃道,她声音细软,不知不觉趴在陆川肩头睡着了。
长途旅程很累,她昨晚乖巧躺在他怀里睡了一晚上,却还是没有休息好。陆川微微侧过脸,顶着她的头蹭了一下,有点心疼。
天空飘起了雪花,好在寒风停了下来,不再像刚出站时那样割在脸上像刀剐。他背着她走在冬日温暖的细雪里,脚下的积雪已经被来往车辆夯实,踩上去硬邦邦的。
远处几声寒鸦声鸣,不远处被挖空山体的矿山矗立,路两侧高大的梧桐笔直绵延,衬得前路漫长无边。但有她在,沿途枯燥的风景也都变得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