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没有回想起来的记忆突然涌进脑海,即便她很想忘记,可是有的记忆就是没办法忘却。
她有时会梦见那个下午, 聒噪的夏日,队友们都在刻苦训练,一声声枪响里, 每一个人的技术都在突飞猛进,成绩越来越稳定, 只有她, 因为手伤拿不稳枪,不仅技术毫无进展, 甚至成绩都退步到队内倒数第一。那天训练, 蝉鸣阵阵, 她忘记自己队友跟自己说了什么, 只记得, 那杆向来只对着靶心射击的枪, 枪口最终对准了她的队友。
若不是教练及时冲过来制止了她,她恐怕会酿成大错。
从那之后,余漾再也不敢拿枪。
她可以忍受没日没夜的康复训练,也可以接受自己因伤退步的成绩,但是她无法忍受自己在她钟爱的比赛场地上成为一颗不知何时会爆炸的炸.弹,成为队里的一颗毒瘤。
即便她后来双向痊愈了,也依然无法忘记那场噩梦。
况且有了这个既往病史,就算有教练担保,她也不可能顶住压力继续留在队里。
她不想给任何人添麻烦。
余漾抬起头,认真地看着余爱民:“爷爷,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是我已经没可能站在赛场上了,碰不碰枪又有什么关系?”
余爱民摇头,对她笑了笑:“漾漾,你骗得了别人,骗不了我,爷爷带你走上这条路,知道你有多喜欢射击,你小时候为了练三姿的稳定,能不吃不喝练一天,谁来叫你都没用,别的小朋友玩洋娃娃练钢琴的年纪,你就一个人闷在屋子里捣鼓玩具枪,你收集各种模型,甚至把遥控器改装成枪的形状,只要跟你说起有关枪械和射击的东西,你就会废寝忘食侃侃而谈,一刻嘴都不停,你问问自己,做这些只是为了比赛吗?如果不去比赛,你握枪就不快乐了吗?你只是在骗自己,因为你克服不了恐惧,所以才宁愿再也不碰这些东西。”
听到爷爷一声声反问,余漾紧紧抿着唇,心里好像有什么在不停翻涌,不知是哪句话触动到了她的心弦,眼眶乍一热,她赶紧闭上眼深吸一口气。
如果不能比赛,握枪就不快乐了吗?
不是这样的,她只要还有机会以瞄准的姿态让子弹命中靶心,就会觉得快乐。
片刻的冷静过后,余漾重新睁开眼。
她跟爷爷坦诚自己的恐惧:“我不知道自己会不会伤害别人。”
余爱民听到余漾终于不再逃避,脸上露出笑意,连眼尾的纹路都是放松的:“我给你联系了一个我昔日旧友,他在米国当射击教练,同时,他还是一个脑科学和心理学兼修的医生,你的情况我已经跟他说过了,他说可以去试试,只要克服了拿枪的恐惧,别的问题都不成问题。”
余漾拧了拧眉,有些犹豫:“一定要去米国吗?”
余爱民点头:“毕竟那边在这方面相对宽松一些。”
余漾知道爷爷说的是哪方面,也没有反驳,低着头想了很久,她拿不定注意,余爱民已经起身,拍了拍她肩膀:“没关系,你可以再考虑考虑,燕大那边你不用担心,我昨天刚问过他们校长,最近燕大正好有跟米国的交流计划,交换生的名额里也有新生,你的条件不难选上。”
听到爷爷把一切都安排好了,她猛地抬头,眼里有震惊:“您怎么好像蓄谋已久啊?”
余爱民假意打了下她手臂:“小兔崽子,什么叫蓄谋已久,这叫未雨绸缪!”
说着,他叹息一声,低声道:“本来没想让你出国的,谁知道……”
余漾正在走神,后面的话没听清,回过神来想让爷爷再说一遍的时候,余爱民打岔打过去了:“距离你们开学还有一个多月,趁这个时间你好好想想吧。”
余爱民转身要出去,走到门口时,突然想到了什么,回头对余漾道:“如果你决定出国,封睿那边就不用去了,我会跟傅家老二说的,其余的不用你操心。”
他说完就走了,语气里多了几分强硬,余漾没看到爷爷的表情,但总觉得他提到傅居年的时候,语气好像有些不悦,连称呼都变了,从亲切的“小傅”变成了“傅家老二”。
爷爷不是挺喜欢傅居年的吗?
余漾心头疑惑,但是当务之急是爷爷给她出的这个难题,也就没在这件事上多想。
爷爷走后,她这一天都在反复横跳,左右摇摆,晚上躺在床上时都在纠结,实话说,她是想克服心理阴影的,哪怕以后再也不能参加正规比赛,只作为一个业余爱好,她也想毫无负担地面对自己的热爱,但是,出国毕竟是大事,米国距离遥远,要横跨半个地球,在那人生地不熟的,日子肯定很寂寞。
再有,就是傅居年。
余漾翻了个身,把被子压在脸下,手指在半空中描摹,眼前渐渐浮现出傅居年躺在身侧的样子。
她总觉得自己的攻略还没完成。
如果就这么走,好像差了点什么。
她的赌约,一直都很顺利,甚至傅居年在知道了她在骗他后,都没有对她发火,就算是看她生病可怜,也不至于一点儿脾气都没有哇!
这么顺风顺水地过来,毫无波澜,一点儿都不惊心动魄,那她的分手肯定也很无趣,以他的性格,大概会成熟体面地选择放手。
从相遇到现在,傅居年总是对她事事忍让放纵,她追他,他欲拒还迎,她勾引他,他顺水推舟,得知她骗了他,他能很快抽身而退,她一扮起可怜,他就又心软了……这种若即若离飘忽不定的态度,余漾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他到底是喜欢她喜欢得不得了,还是仅仅只是顺势而为?
余漾皱眉,怎么越想越觉得傅居年是个游刃有余的大渣男?
这一晚上,余漾睡得极不安稳,做了一晚上的梦,就梦见她在傅居年的车上提分手,然后傅居年就把她丢到了大马路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她又冷又饿,手机又没电,就拖着疲惫的身体走了一路,一直走到闹铃响。
“叮叮叮~”
余漾睁开眼睛,缓了三秒钟,伸手一拍,把闹铃关上。
顶着炸毛的头去洗手间,对着镜子一照,果然发现自己有了黑眼圈。
又是不祥的征兆。
她化了个淡妆,将黑眼圈遮了遮,早上吃完饭临出门时,爷爷把她叫住。
“今天让司机送你过去。”
余漾正在穿鞋,闻言扭头去看余爱民:“二叔应该在门口等我。”
余爱民挥空棒球棍,不看她,神神在在道:“他今天不接你。”
“嗯?”余漾皱起眉头,转身推开门看了看,大门外停着一辆车,灰色车身,是她家的,果然不见傅居年身影。
她狐疑地看了看里面,又看看外面,最后收起疑惑,跟余爱民摆了摆手,坐上自家的车上班去了。
余漾出门后,余爱民停下挥舞棒球棍的手,脸一沉,坐到沙发上,手杵着棍不说话。
陈叔把药端来,无奈地看着他:“老爷子,您就消消气吧,二少已经像您保证过了,会处理好二人的关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