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风雪夜,她自顾自地承诺他,一定会带他回家。
她做到了她的承诺,他真的回到了魇都,虽然那里早已经不是当年的光景。
也是她告诉他说,拥有记忆就已经足够了,他踏上那片土地,就算是回家。
她说那个替他修建王庙的老者,将他当做了很重要的信仰。
她妄图用她的三言两语,就要消解他内心里所有的挣扎与迷惘,可凭什么?她为什么总要注意他的心情,为什么总要猜测他在想什么?
魏昭灵从不轻易相信任何人,他更不相信会有人无缘无故的,会甘愿为他去做任何事。
可李绥真却同他提及她的心意。
魏昭灵那双黑沉沉的眼瞳盯着床榻上的姑娘半晌,那张向来少有情绪表露的面庞上竟多了几分困惑。
最终,他沉默俯身,伸手将她手上松散的布条重新系好。
但在方才系好的那一刻,他也许是用的力道稍重了一些,引得睡梦中的姑娘蜷缩了手掌,她的手指刚好捏住他的指节。
那是很轻柔的触碰,她的手指是温热的,有些柔滑,只虚虚握住了他的一根食指,却令魏昭灵脊背一瞬僵硬。
像是极轻地羽毛轻轻扫在他的指节,有点细微的痒意。
他反应过来,几乎是毫不犹豫地收回了手。
却是那一刹,他又听到了她模糊的梦呓,竟然是在唤他的名字。
“魏昭灵……”
他看见她嘴唇微动。
“你……”她的声音含糊,他起初并没有听清她说了什么,她却偏偏又重复着念:“大郎,该喝药了……”
“……”魏昭灵凝视她那张面庞半晌,竟是气笑了。
她竟然连在梦里,都仍记挂着这回事。
第28章银枝簪见雪(修改)二章合一
楚沅一觉醒来,只感觉两只手火烧火燎的疼,她低头去看,才发现自己之前受伤的手都已经用白色的布条包扎好了。
上方是绯红的幔帐,她躺在金殿的床榻上,而环顾四周,她并没有在这内殿里看到魏昭灵的身影。
殿内寂静无声,一颗颗明珠的光芒柔亮,她的手机早已经没电了,也没办法判断现在究竟是什么时候。
楚沅忍着疼,撑着手肘从床上坐起来,就看到她原本穿在身上的外套已经被人叠放在床尾。
外套里露出来半截卡片,让她又想起了龙鳞山上那片树林里的事情,潮湿的树洞,不断蔓延的树根……她皱了皱眉头,伸手掀开被子下了床,又穿好外套,掀开纱幔往外走。
乌木案几上那一尊铜炉里燃着不知名的香,那是比烂树根要好闻的味道,金殿大门敞开,有不知从何处来的风吹得案上那一卷书翻了页,楚沅走过去才看到那本书似乎就是她带过来的那本通史,正好翻开在被李绥真撕掉的那一页,上面还残留着不平整的碎纸痕迹。
穿着朱砂红衣的年轻公子睡在乌木案几后的软榻上,他闭着眼,乌黑的长发随意披散在肩头,有些遮住了他半边凝白无暇的侧脸,褪去清醒时的阴沉锐利,此刻的他看起来竟也多添了几分朦胧的柔和。
楚沅再往前走了两步,脚步不自觉轻了些,才又发现他手指间还握着一只九连环,那竟然不是他常拿在手中把玩的红玉九连环,而是她送给他那一整套的玩具里其中的一个。
她差点以为自己看错了,晃了晃脑袋再定睛一看,是她送的不锈钢平价九连环没错。
他此刻睡着,楚沅发现自己根本听不到他的呼吸声。
她轻手轻脚地在案几旁坐下,用旁边的帕子捏起风炉上茶壶的盖子,然后拿起长柄竹提勺舀了热茶到玉盏里。
茶水从竹提勺里灌入杯盏,热气升腾弥漫开来,她忽然听到“噌”的一声,反射性地循声看去。
软榻上的年轻男人已经睁开了双眼,他衣袖底下露出来一柄长剑,剑鞘已经在他指间后退两寸,露出其间锋利的薄刃。
一时间两人四目相对。
他拧眉,那张面庞上满是警惕肃冷,身体也下意识地绷紧了些,直到对上楚沅的目光,他才一顿,身体也不再像刚刚那样好似蓄势待发的弓弦。
楚沅一开始也被他那样的目光盯得后背生寒,但见他神色再度恢复如常,她才开口,“你没事吧?”
魏昭灵按了按眉心,轻轻摇头。
半开的朱红轩窗外有风吹着他的衣襟微翻,露出来一截白色的里襟,外面明珠的莹光常亮不熄,照得这地宫里的每一日,都如此刻这般,亮如白昼。
楚沅握着竹提勺舀了一杯热茶推到他的面前,有些不解地问道,“你睡觉总抱着一柄剑干什么?”
魏昭灵靠着圆枕坐起来些,又忍不住咳嗽几声,伸手端了她推过来的茶盏,将要凑到唇边时,他却又停下来,轻抬那双阴沉的眸子瞥她,“自然是防着你,若你不安分,孤便杀了你。”
他的声音总是带着几分不经意的慵懒,又似乎还夹杂着一些未醒透的睡意,如云般飘忽。
楚沅闻言嘴角一抽,又不小心被杯子里的热茶烫得倒吸了一口气。
不安分?
她下意识地抬头看他,刚想说些什么,却从他的那双眼睛里看出几分冷淡暗沉的笑意,那分明是刻意的嘲弄。
楚沅听了这话,不紧不慢地把茶盏放下来,嘴角待笑不笑,语气有些促狭:“想杀你的人又找不到这里来,你不用一直抱着剑,那把冷冰冰的东西在被窝里是怎么样都捂不热的,你睡也睡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