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田旁边没有倒不是什么大问题,基本上来大水了直接放水一层层排走就好,但是听黄鹤说,这里的村民习惯了稻麦轮种,旱田和水田这么轮番作业,是需要严格监测整个水土的情况的。
并不是说你夏天种稻谷,冬天放了水之后种小麦就可以,从排水、施肥、保证水土等各个方面都需要有严格精确的把控,而且最重要的是,不能大面积地整座山全部进行耕种,这样没有任何遮挡,水土长期流失,雨季漫灌,地下水位长期上升,土地开始盐碱化,简直是必然结果。
现在减收只是正常,如果彻底完成转化,基本上就会寸草不生,而且最可怕的是,它的面积还会扩散,就像是大地之上的传染病一样。
而等到盐碱化真的完成,形成一定的规模的话,基本上就代表了这块地就完蛋了。以现有的生产力,绝对完成不了对大型盐碱化土地的转化,毕竟盐碱地的控制在杜长秋他们所在的时代才得到彻底的解决,还是伴随着一些植物自身的性能变异造成的。
由此可知,这盐碱地的杀伤力到底多么可怕。
因此杜长秋一看到这个土壤分析,心中立刻有数了。但是他没出声,大致用检测器查看了一下这几座光秃秃的山的布局和大致的水土情况,确定目前不是特别罕见的连续大暴雨,这里暂时还不会出现什么特别紧急的危机。
杜长秋就暂时按下了自己对这块地的想法,只是站起身,拍拍双手的泥土,一路又跟着黄鹤继续往下走。到了河边,杜长秋一边洗手一边看似漫不经心地问:这里连着几个村子啊?
回大人,一共十三个村子,村中人口七八十到五六百都有。黄鹤看他谪仙一样的样子,抓着泥巴蹙眉出现在农田边,怎么看怎么觉得奇怪。
但是上官问起,黄鹤可不敢隐瞒,乖乖地回答。
都是小型村落,华容县的图杜长秋早上也看到过,也听黄鹤说了一下,这边加起来五六千人的小型聚集丘陵地带,只是华容县的一部分,华容县城往东北方向,有一块占地面积很大的平原,气候温暖之下,每季丰收可达万石,产粮丰富,虽不至于能喂饱每个人,但也不至于让华容县城中居民瘦如饿殍。
那边收起来的赋税呢?收了几成,可都还在县衙的仓库之中?杜长秋稍微算了下,大致心里就有了数,立刻发问。
大人。黄鹤开始因为这个谢大人的样貌隐隐有些轻视这个公子哥,因为谢永安这样子,一看就是米脂膏粱堆里养出的锦绣人物,放在建安也是世所罕见,来到这里,黄鹤一开始以为是谢大人放下来历练两年,想混个实绩再回去升官。
结果没想到只是稍微相处一会儿,这大人一早拖着羸弱身躯跟他一起出城,问话很少,但是桩桩都问到了点子上,居然显见是个十分懂行的,明显不能欺瞒,黄鹤不由心惊,心中感慨。他也是个识时务的,立刻收了那点小心思,再也不敢轻慢,认认真真地回答:回禀大人,这些村落确实占不了大头,田地的赋税也确实收了,只是
杜长秋一看黄鹤那表情,心里就知道,这里面有猫腻。
他就笑嘻嘻地说:黄大人,有什么事情便如实告知就好,省的我还得修书一封,问问我父亲这地方到底是怎么回事。
远在建安的谢大人是把谢永安扫地出门一样赶出来的,问题是这事儿别人不知道啊,杜长秋此刻扯虎皮给自己做大旗,那是眼皮都不眨。
谢永安清风朗月一般的气质,他人也想不到内里居然是完全不同性子的灵魂,此刻他这么一说,黄鹤就心中一凛,又想到如果现在自己不说,事发之后,只怕也得出大事。
他再也没有任何侥幸糊弄之心,不敢隐瞒,连声说:大人,赋税也收了,除了上交朝堂的税银,县中库房也满了大半,只是王大人死之前,发卖了一批,如今里面、里面
里面是没有了,还是剩了泥沙,还是泥沙加些陈粮,还是干脆就全是发霉的米粮啊?杜长秋听他这么一说,脑子里教授给教的《古代地方粮草考》里一大堆的地方屯粮是如何糊弄朝廷的思路。
听到这年纪轻轻的谢大人居然一股脑说出如此多的门道,黄鹤噗通一声,这是真跪了。
他心中最后一丝侥幸是彻底没了,骨头缝都在发冷,哆嗦着说:求谢大人救命,我、我并不是自愿的!王大人发卖粮草,是我后来才发现的,他给了我二百两银子,我、我不敢不收
你先告诉我,如今这库房里,还有多少粮食?杜长秋深呼吸,对于这种事情,谢永安知之甚少,他却是被认真培养过的。
若说前两个世界可能杜长秋还不是特别的明白,这个时代可是他原本的目的地,从上到下,三教九流,杜长秋可算是都模拟过。这些猫腻他心中明白得很,如今大业这乱七八糟的,治下不力,到处都是贪官污吏,搞成这样非常正常。
如黄鹤之流,他们没有资格选择自己要不要加入进来。
毕竟,要么加入,要么暴毙,在这种天高皇帝远的地方,十分正常。
那王大人敢这么做,有可能都不是自己的意思,很可能是得了长官的吩咐。
不过最好不要是这样,杜长秋还想好好和广源郡的郡守打打关系,虽然乱世将起,但是能苟一阵让郡守顶上就多苟一阵,才是最正确的。
这也是杜长秋一早就看出黄鹤在忽悠自己,却一直没表现出来的原因。他才初来乍到,一问城里情况,黄鹤看着十分恭敬有礼,但是出门直接把他往这偏僻地方带,明显是打算糊弄他。
若是真的谢永安在这里,说不得就被忽悠了,还以为各地都是如此减产,直接一波被带歪,陷入盲区。
等他问起来收了多少税,这黄鹤典吏看是瞒不住了,这才露出狼狈之相,杜长秋脑子里就知道不对了。
可是他不能生气,一方面是他初来乍到,也不知道黄典吏到底是真的被迫还是贪婪,一方面是他脚跟没站稳,不管是不是看瞒不过去假意投诚,只要能投,杜长秋就敢用。
他现在动不了黄典吏,没得挑。
因此杜长秋没有生气,只温声追问,黄鹤额头都出了汗,也不敢隐瞒,这小祖宗若是没背景也就算了,在这荒郊野外的地方,真出了什么事情,也没人知道。
可一来这可是谢家公子,和太子爷一块儿当同学的人,真要出事只怕他们皮都要被剥下来,二来黄鹤还真不是什么穷奢贪婪之辈,他看杜长秋神色温和,显然不是想治他们的罪,心中一松,连忙把自己知道的全倒了出来。
禀大人,地方粮仓留下的粮草卖了八千石,还剩下三千石真粮草,其余都是沙石加不能吃的陈粮。黄鹤低低伏下头,连声回答,所得钱财王大人分了我二百两,六房胥吏每人十两
如今城中粮草作价几何啊?杜长秋轻声问。
四百文一石。黄鹤额头汗慢慢滴了下来。
四百文,八千石粮食,整个华容县不到四万人,壮年劳力食杂粮,军伍汉子也只需年24石杂粮就可以吃饱,若是全食米粮稻谷,可少一半;老人孩童,年食不足六石就可每日三餐饱腹。杜长秋轻声感慨,万石粮食,若是节省些吃,华容县老少虽不至于三餐饱足,也足够过的舒坦了。
杜长秋说的保守,若是加上农人家中存粮,这万石粮食,绝对足够吃了。
黄鹤被他的话臊的无地自容,喃喃低声说:先生说的是,可我一个小小典吏,万事只能仰仗县令大人,我、我又有何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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