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泠心里立即冒出了一个念头,她很多很多年都没回过老家呢。可她还是摇了摇头,觉得太麻烦楚寔了。
夫妻过成这样,真可当得上是至亲至疏了。
“想回老家看看吗?我让北原送你回去。”楚寔道。
季泠诧异地抬起头,楚寔的眼睛好像一直都能看透人心。“那我就悄悄地回去看看爹娘的坟冢好么?”
“没什么不好的。”楚寔一直都是行动派,第三天上头季泠就已经启程了。等她再回到京城小院的时候,已经是十一月飞雪的日子了。
冬日里有些难熬,屋子里烧了五、六盆火盆都觉得浑身发寒,季泠越发地懒得出屋子,埋头写着自己最近这些时日新想的菜谱,想着写好之后给王婆婆寄去,请她指点一下。
偶尔写累了,季泠抬头望向窗外,总觉得前方的大树上有个黑影,略像人的剪影,心里想着那或许是楚寔安排的影卫,也就没放在心上。
可季泠也不想想,若是影卫如此容易被一个普通人就发现了,那也就没资格做影卫了。
楚寔蹙着眉,即使隔着窗纸,从季泠的剪影也能看出她又瘦了,倒不是她自己没照顾好自己,而是她只怕拖不过这个冬日了。
周宜徇被楚寔催逼得都要跳河了,却依旧想不出任何法子来,她早已是病入膏肓,想到此,楚寔就恨毒了韩令。
若非他妇人之仁听了季泠的话,季泠的身子早就好了。若非他给季泠寻的那虎狼之药,哪怕她就是每年只清醒一个月,可总让人有盼头。只要有时间,楚寔就不信翻天倒地找不出解救季泠的法子来。
可就是这么个人,却走进了季泠的心。
“娘子越发瘦了,这是想秀才了吧?他却是去哪里寻友了,难道就一点儿不挂记娘子?”小怜早晨烧水来伺候季泠洗脸时不由抱怨。
约莫是相处久了,季泠的性子又太好,如今小怜那心总算从秀才身上偏到了季泠身上。
季泠洗了脸道:“小怜,你把窗户打开吧。”
小怜应声去开了窗,嘴里却道:“今日天阴得厉害,只怕很快就要下大暴雪了。”
这话才说完呢,天空里就飘起了鹅毛般的雪片,“娘子,真的下雪了。”小怜回过头去,却见季泠正往地上倒。
小怜急急地上去将季泠扶了起来,“呀,娘子,你这是怎么了?”
季泠只觉得自己膝盖以下仿佛都冻成了冰柱,而那寒意正从她的双膝往上冒,很快她的大腿想必也不能动了。
人到大限的时候似乎都有丝预感,季泠冻得瑟瑟发抖,“小怜,你扶我上床去。”
只是话还没说完,屋子的门就被人从外推开了,进来的不是楚寔又是谁,他脸上带着焦急的神情,径直走过来抱起了季泠,“阿泠,我带你去看周宜徇。”
“呀,秀才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小怜惊喜地道。
然这当口却又有谁有心思理会她的欢喜。
楚寔回身对着小怜道:“你先出去。”
小怜慑于楚寔的语气,匆匆地走了出去。一出门却见两个不认识的大男人正在堂内,刚问了句,“你们是谁”,就听来人道:“小怜姑娘,你先家去吧。”
小怜回身就想往屋内冲,却被北原拦了下来。
屋子里季泠将头靠在楚寔的肩头,由他抱着走进了密道。
“表哥,别点灯行吗?”季泠轻声道。
可她的声音对楚寔而言,甚至比不上她身子来得轻,她轻得就像一片霜花,仿佛见着光就会融化。
楚寔“嗯”了一声,“别怕,阿泠。”
密道里黑漆漆的,伸手不见五指,可楚寔走在里面却稳稳当当,丝毫不影响脚下的步伐。
“表哥,我的日子是不是到了?”季泠问。
“别瞎想。”尽管楚寔的声音竭力平静,可那一丝颤音还是泄露了他的心思。
季泠在楚寔的怀里调整了一下姿势,将头更舒服地放在他的肩上,闭着眼睛幽声道:“表哥,我和韩令没有做过对不起你的事。不会让老太太蒙羞的。”
楚寔的呼吸为之一凝,“什么时候想起来的,阿泠?”
“在你说,今生唯有我一个妻子的时候。”季泠道。
何其滑稽荒唐之事,最深情的承诺却激起了最不堪的回忆。
“恨我吗?”楚寔几乎问不出声。
季泠缓缓地摇了摇头,她的手指已经不能动弹,就像被冰冻住了一般,“从没恨过。”
“因为老太太的养育之恩么?”楚寔自嘲地道。
“表哥待我一直很好。”季泠道。
“那是为什么?”
问问题的人问得宽泛,听问题的人却听得明白。
“没办法喜欢那样的人。”季泠的声音里仿佛也带上了冰霜,随着她的呼吸冻结了楚寔的呼吸。
她的心很小,虽然能理解楚寔的所作所为,易地而处之或者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可就是没办法喜欢。
黑暗里,楚寔再没说过话。
在你肆意瞧不上人的时候,别人何曾又欣赏过你。当你视人如蝼蚁予取予求的时候,别人又岂肯低贱地奉上自己的心。
这一生季泠都不过是在偿还老太太养育她的恩情而已。她的柔软,她的顺从,也从不是因为他。
“表哥,我死后你把我烧成灰撒在老家的河里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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