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绛绡愣住,昨晚一晚上都没开灯,虽然闻着冯熙身上有些异味, 但她不敏感,而且冯熙本就是去打仗的,又是泥泞又是汗的,即便再有点血腥夹杂在身上也没什么稀奇,怎可能知道他受伤。
文迎儿盯了她一会儿,眼睛里却是空的,关心的神色渐渐灭了,一边下床榻一边说,“无妨,当我没问。”
虽然这么说,还是打开了信盒子,见里边都没信了,估摸是已经被绛绡拿给了冯熙,登时脸有些红。因为那是她昨天临行前估摸自己恐怕会有什么事,就当做遗言留给他的,如果安全回来了,自然她就会扔掉,绝对不会给冯熙看见的。
人在有将死预感的时候,总会做点软弱的事……但软弱给人发现,不是她性子。
玉清神霄宫传来消息,徐柳灵一跃而升为朝请郎守道录太虚郎,连升十六阶,成为玉清神霄宫最顶头的几位法师,从这日开始,来朝奉徐柳灵的人越来越多,道徒也从当时的几个,增至百人,他法会不断,但凡出行,浩浩荡荡,官家亦有事无事召他入宫,因为他的医术再加诓骗道术,官家的头疼都越来越浅了。
徐柳灵忘不了文迎儿,总会拖人送仙人道禄、符篆、宝物宝器等到冯宅,时而说送给文氏这诰命夫人,时而以给冯统领名义,抑或为冯氏老相公与冯氏大哥的一些阴事香火准备器具等等,无不殷情。
文迎儿借机,领着冯君与郭管家,请他去贡院北冯氏小楼上作法,阵仗超然,引得全城都来围观,将冯家小楼诓说成是贡院街最灵旺的所在,并让他亲自撰写贴文,将冯老相公说成是四方神灵,将他的神位供奉在小楼院内。
但现如今冯宅已经不再像几月前那样拮据,这座小楼也不做他用,就特成为“天生神将”冯公居所供人瞻仰,竟然成了公庙一般引人注目,但凡经过者无不肃穆礼拜才能前行。
冯君对这人如此之快的发迹,更是目瞪口呆,讶异地说不出话来,见文迎儿竟然能与他攀上这样的关系,都实在想不通这里面的曲折,只是想到上次在这徐太岁头上动了土,如果不是有文迎儿在,恐怕又会惹出事端。
冯君到庙中同文氏说了,她百思不得其解,“怎的那人会这么快就成了官家面前的红人,比那阉人还得宠的一般?”
文氏拉着她的手,“朝堂的事此一时彼一时,岂是我们这些妇人能置喙的?你且不说别人,就说你二哥罢。他现在又打了胜仗,回来咱们又要跪听旨意咯。”
“娘是高兴二哥在太子跟前得脸了么?前些时日不还怕他卷入党争被别人牺牲了么?”
文氏叹一声,“他想做什么,我都阻止不了,抄了这么些经书也就豁然了。我担心他倒是还不如担心你多,你这婚事就没几日了,可都准备得如何,按理说我这当年的应该替你操持,可我这身上不能动,除了给你些无用东西,我也没法子了,还得让你嫂嫂帮你。”
嫂嫂,文迎儿。冯君哼一声,但又没有反驳什么。她也不得不承认文迎儿的本事,好多次让她化险为夷了。
另一边厢,画院将选出的巨幅《万国咸宁图》送到官家跟前去,官家都已经看过盛临的画了,再看这一副虽卷幅大,却到处都是瑕疵,口里便道:“朕倒是听说盛临所摹才是最佳,怎的不让他去画那壁画?”
就这一句话出来,自然而然这比赛也不作数了,那画院的学正亲自登门拜访,请盛临出山。盛临一去画那壁画,连带他之前胡乱涂抹卖不掉的几幅也争相地被人抢着收走。
壁画一完工,官家亲自在小云寺揭幕,连连称赞,还又将盛临请回封了翰林待诏,令他上宣和殿去没事就给他画画,然后让他做御笔代书。
若要说来,这还是文迎儿的功劳。那盛临仍旧在冯宅做西席,而且还分文不取,摆明了就是回报冯家恩情,尤其是对文迎儿,虽然嘴上不说,但却是极尽感恩戴德的。
他即便是不知道文迎儿怎样做到,也知道要能改变画院,说动官家,那得动用多少层的上层关系,对于官场老人来说,他自然知道其中艰辛。
大婚时日越来越近,冯君打听到六日后冯熙将凯旋而归,来给她做主这婚事,她表面上不以为意,实际上心情却好得很。
家中诸多烦心事全都解决了,她也不是铁石心肠的人,总想着对二哥与文迎儿投桃报李。文迎儿眼看也越来越像个主母,似乎她也可以放心嫁到吕家了。
冯熙凯旋时,她让家里一众人,包括后院的亲戚子女们都到门前列队迎接,因为知道大军一定会经过家门。
霜小又想拉文迎儿去看,眼见冯宅所有人都去了,文迎儿却不见踪影,着急得到了门口才发觉她早就站在那里了。
是冯君一早就过来请她了,因为文氏跟冯君说了文迎儿和冯熙在闹脾气,让他劝和,那冯君也只能押着文迎儿出来迎接冯熙回京。
鞭炮都让小厮们备起来,铜锣、大红绸子挂得满外面都是,早上已经放了两回,周遭邻里、街道上的人全都出来围观,将冯宅外面的街道围了个水泄不通。
说来有意思,因为早上的鞭炮也炸到了对街去,铜锣过街打响,敲了一晌午,荀子衣那宅院也听得一清二楚。内侍便告了韵德,说是对街那冯宅的冯熙凯旋归来,今天敲锣打鼓迎接呢。
韵德想到了文迎儿,忽然也对这冯熙感了兴趣,便让人扶着她起床上轿,要去对街看看热闹。
正出了门,见那荀子衣已经站在门外,望着对街的方向,身后跟着两个小妾,此时被他就这么明目张胆地带出来了。
韵德恨恨,问李铭府:“他出来干什么?将那两个贱婢带出来,竟是要让我难堪么?”
李铭府道:“我上去同驸马商量。”
韵德道,“不用了,既然人多眼杂,不如我就演个戏,我演完了你让人传去官家耳朵里。”
说罢便将轿子停下,自己从上面下来,走到荀子衣身边去:“驸马可是要去看冯家的热闹?”
荀子衣瞥她一眼,给她行礼:“帝姬也出来看热闹,这当真也是稀奇,臣若早先知道帝姬有这爱好,定在帝姬房钱迎请。”
“既是夫妻,又何必说这些?我们一道前去瞧一瞧便了,也不枉旁人都说咱们是贤伉俪。”说着朝后面猛地一瞪,那两个小妾识相,都不用跟荀子衣请示,就立即躲闪开来,连头都不敢抬地走了。
大军徐徐从外走过,敲锣声和鞭炮声震耳欲聋,韵德与荀子衣已经站在远处一座茶楼二层坐下观看了。底下人头乌泱泱地,目视大军迈着整齐步伐、一踏一步地走近,而最前的三人中,冯熙一手挂着板子,显是受伤,却仍旧掩盖不住大将威武凯旋的气势。
众人欢呼叫好,军歌齐唱,到得冯宅门前停下。冯家大宅前的阵列亦是隆重,冯熙临近了望过去,盛老先生与乳母带着小冯忨在前,与他笑笑,他在人中寻找半天,才见文迎儿躲藏在角落里往这边看着。
她脸上也没有太多喜悦,但眼睛里的光也是骗不了他的。
冯熙跨马下来,大步走进人群中,众人惊愕地给他让出一条道,都不知道他要干什么。
不光是冯家的人惊愕,连那马上的大将和大军也又一次被冯熙的举动给吓到了,这统领虽然威武杀敌,又重伤绞杀叛军首领,但在家事上总是出乎意料。
冯熙走到那角落边上,在文迎儿跟前站定。文迎儿也愕然瞪着眼睛,刚说了半句:“你要干……”
便突然被他用没受伤的右手臂扛了起来。冯熙紧箍着她腿,将她扛在肩膀上,文迎儿一时也愣住忘了反抗,脑袋倒着贴在他背后,就这么被他踏步流星地抱出来,众目睽睽地蹬马而上,然后才将她放在了马前,抱在怀里。
一勒缰绳,大军继续发动!
☆、入宫
文迎儿坐在马上, 先时低着头不敢看前面, 周遭人头攒动,晌午阳光刺眼,冯熙的手臂贴着她肩膀抓着缰绳, 两旁是微笑咳咳不语的统帅, 后边儿跟着车骑步兵,浩浩荡荡过家门往御街去。
她也没法儿说话,也不能说挣扎着要跑,硬着头皮, 额头还顶着冯熙的呼吸。
不过这种距离瞥见下面的人,接受仰视,坐了一会儿后倒也不觉得局促了。转头望一望下面, 众人眼中或有不同颜色目光,或差异或鄙夷或艳羡,打街过时,一偏头望见酒楼前花枝招展的一排女子, 无不将目光投向她窃窃私语, 她倒是突然有种荡气回肠的感觉。
“怎么看着眼熟,演杂戏的?”
“是不是像那个崇德帝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