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伯爵夫人去世后第三天。周五。一天在晨雨飘渺里开始了。
“圣主明鉴。”斯旺旁德警长敲了敲维多利亚的办公桌,向她道早安。“伯爵夫人案已经结案了,是自杀。你打个电话通知里弗福特伯爵,问他是想来接走遗体,还是想让警署直接联系殡葬服务。”
伏案打字的维多利亚倏地抬起头,碧绿的眼睛诧异地圆瞪着,“什么?!自杀?长官对不起,我不能打这个电话。”
警长豪不在意这个拒绝,也没问为什么,直接把头扭向隔壁的办公桌,将通知死者家属的任务委任给奥利夫之后,就回到自己的单间办公室里了。
“长官,这件案子怎么会是自杀?”维多利亚紧跟在警长身后,因为暂时没有得到进门的允许,她只能卡在门框里与长官对话。
警长懒懒地抬起眼皮瞅了她一眼,“既然你这么空闲,就麻烦你给我和你自己倒杯咖啡吧。”然后在维多利亚转身去取饮料的时候,拉了一张硬椅,把它摆在自己的办公桌对面。五分钟后,女警端着咖啡归来,警长示意她坐下,把两个马克杯安放在桌上。随后警长扭开酒壶,往自己那杯咖啡里“咕噜咕噜”地倒他从家里带来的麦芽酒,咖啡上袅袅的热烟因此扭动起来。维多利亚则乖巧地坐着,没有理睬那杯浓郁香醇的饮品。
警长用茶匙搅了搅杯子里的棕色液体,说:“我们那天在松林堡的时候,就详细地询问过仆人事发前一晚的情形了——很简单,每个人的证词都能互相证明,也没有漏洞:宴会当晚十一点,所有客人和非专职的仆人已经全数离场,只剩下松林堡的管家,四个男仆,一个女管家,五个女仆,一个厨娘,还有伯爵夫妇,一共十四个人。最后一个见到活着的夫人的是女仆黛西。夫人在十一点点客人们都离开之后就吩咐黛西去准备热水,说自己要在客房里沐浴。于是在十一点二十七分为夫人准备好浴缸里的热水之后,黛西就离开了,那时候夫人不在房间里。先前夫人嘱咐过,沐浴后不需要女仆帮忙更衣,她自己能够完成——仆人们也都表示这个‘难民夫人’从来不习惯被人伺候,所以黛西在十一点三十六分回到了仆人宿舍。此后就再没有人见过伯爵夫人,直到第二天早上六点五十左右,男仆撞开了房门。所以可以推测她是在此期间死亡的——法医给出的死亡时间也是12点到1点。而那段时间里,所有在松林堡里的人都有不在场证明。从十一点十六起,里弗福特伯爵就一直待在自己的卧室里,伺候他更衣的男仆汤姆可以证明,伯爵在十一点二十三分上了床,熄了灯,此后也再没离开过卧房,直到早上一个叫海泽尔(Hazel)的女仆第一个发现他假死在床上。而汤姆在当晚十一点四十四分回到了自己的宿舍房间。与此同时,其他仆人都在阁楼的宿舍里休息,他们可以相互作证。所以在死亡时间内,没有人有作案的可能性,案发现场的的房门钥匙也在屋内——那是间密室,只能是自杀。”
“可是还有那么多疑点,就可以忽略不计了吗?!是谁给伯爵注射的麻醉剂,又是为什么要这样做?那个擅闯私宅的人是谁,和死者有什么关系?他不是没被专家警察找到吗?他是怎么消失在后山的?还有最重要的一点:伯爵夫人是左撇子,为什么会用不是惯用手的右手拿刀,划开左腕呢?”
警长瘪着双唇,手肘撑在桌上,扶着额头挠了一阵才说:“你说的没错,但这不足以说明什么。”他边说边摇头。
“对于我们这些右手写字的人来说,在想要了结自己生命的时候,会故意选择用不惯用的左手来握刀吗?”维多利亚穷追不舍,“这不合理。”
“已经结束侦察,不必再争论了。”警长挥挥手,无声地表示:这场对话已经结束了,请你出去吧。
“在海国,自杀之罪等同于谋杀,这样结案就等于让伯爵夫人成为了圣主眼里的罪人!如此草率地对待一个无辜者的死亡——我相信这不是警察该有的态度,长官。”维多利亚义正严辞,她不禁回想起警校毕业典礼上的宣誓。
警长缄默无言,用粗糙的手指捏起茶匙,又搅拌了一下掺了酒的咖啡,然后一饮而尽。“亲爱的维多利亚,允许我以一个长辈的身份劝劝你吧:你不适合做这份工作,如果有合适的追求者,不如早点结婚成家。”
维多利亚听后不自知地磨起了后槽牙。“你会给男性警员同样的建议吗?长官。”
“什么?”
“你不适合这个工作,回家结婚去吧——你会对你的男性下属这样说吗?”她咬字清晰地重复了一遍。
酒鬼“咯咯咯”地笑了起来,并无意取笑维多利亚,只是这个问题太荒唐,就像有人问他太阳是否从西边升起,鳟鱼是否生活在高温水域,松林是否在冬季落叶一样荒唐——甚至有些可爱。对于思想传统的老一辈来说,男人赚钱养家,女人相夫教子这样的事就是自然规律。一部分人甚至认为,让女人工作这件事,只是在男人都上了战场、国内无人工作的战争年代的临时举措而已,如今恢复和平后也应该恢复传统才对。
可是维多利亚没有开
', ' ')('玩笑。她的脸色在笑声中越发铁青,两腮僵硬、发紧。她愤怒又委屈的目光扫过警长因大笑而乱颤的灰白的蓬发,那布满破裂的血丝的鼻头,那双藏在满脸花白胡子后的浑浊的眼睛,还有他装满肥油和酒精,几乎要把制服纽扣撑烂的肥肚子——无一不让她感到反胃。她颤抖着深吸了口气,捏着拳头强迫自己冷静,然后笔直地站了起来,说:“我接下来要说的话可能会让我丢掉工作,但是我不能继续忍耐了。斯旺旁德警长,我入职三年,每天就是为你们记录、誊抄、整理文件,在审讯室里也只能兼职速记员;还要为你们磨咖啡,泡茶,替你们接拨电话……这不公平,我也是凶案组的成员——和乔治、奥利夫一样从皇家警校毕业的警员。我不是你们共享的秘书!!”
笑声戛然而止,房间里像瞬间被抽了真空一样安静,维多利亚觉得自己发出的“嘶嘶”的呼吸声都太刺耳了。她手脚冰凉,脑子里一片空白,于是在警长能够发难前赶紧敬礼道歉,耷着头退出了警长办公室,走时还不忘收走那两只被用过的咖啡杯,由始至终没敢直视长官的眼睛。
维多利亚回到自己那张角落里的书桌前,在自我谩骂和向海神的忏悔中度过了接下来的一个多小时。九点过几分的时候,里弗福特伯爵出现在了警署门口,他看起来还是有些虚弱,但比两天前气色好多了。伯爵身边还跟着一位搀扶着他、为他指路的随从。开车从松林堡到警署,最快也要近一小时——看来他们是在奥利夫挂掉电话后就马上出发,从郊外赶来的。
他们进门后便径直走进了警司的办公室。维多利亚透过警司办公室的玻璃墙观察他们的背影,在瞥见“随从”背上的金发马尾时才忽而记起,他应该是那位神使,伯爵的舅舅。因为他换上了西装,没有穿教袍,所以维多利亚第一眼没有认出来。那两位死者家属和警司互敬圣礼,脱下礼帽之后摆了摆手,维多利亚猜测他们是在说“谢谢你警司先生。不用给我们提供咖啡或者热茶了,我们很快就走”。随后就瞧见警司拉开了办公室的门,让离他最近的警员帮他传唤斯旺旁德警长进来,紧接着就在警长进门后,锁上了那扇黑漆木门,拉上了玻璃墙上的窗帘。
维多利亚的目光在墙上的时钟和密不透风的办公室之间来回扫动,坐立不安,一个大胆的想法如细爪一般挠着她的心。既然已经冲撞了警长,就算不被解雇以后也不会有好日子过,那么,为了心中的正义再犯一次错也不算什么。她这样想着,用钢笔蘸蘸墨水,飞速在一张纸条上写下了自己的新地址,然后捏着折叠好了的纸条站起身,从后门走了出去。出门前还跟同事借了根烟,也借了火,假装自己只是到室外去提提神——制造了一个出门的借口,获得了一个目击证人。最后她绕到了前门,压低警帽,抱着单臂吞云吐雾,背靠着警署门外的铁栅栏等待伯爵他们出来。此刻她看起来确实就像个工作期间到街上透风的警察。这年头抽烟的女士不在少数,别说是警察这种百分之九十都是烟民的职业了——因此这样并不惹人注目。
马路上车水马龙,汽车和马车交替碾压、踩踏着地面,扬起阵阵尘雾。为了不阻碍交通流动,伯爵的车夫赶着主人的机械马车在警署门口这条大街上来回漫步,看起来像是一种充满炫耀意味的游行。这辆马车和老式马车没有太大区别,只有拉车的两匹金属片和齿轮组成的金马是不吃饲料,而是喝“月光绸”的。月光绸是米特尔兰大陆北方的天神山脉下特有的珍稀能源矿产,因原矿呈银色的浓稠液体状,犹如月光下的丝绸缎带一般而被赋予了这个有诗意的名字。月光绸燃烧效率比传统蒸汽机使用的煤要高太多——仅五百克,就能送飞艇横跨临东海峡一个来回;能供潜水蛟在平静的海域里潜伏三天。因此一经发掘就被大量运用在军事装备和武器上,也是从那个时候起,在天神山脚下燃起的战火就再没有熄灭。
这两匹金马每个月都要进维修厂,重新抛光,调整齿轮——就像贵妇人脸一样,每个月都要花大笔钱财和化学物质来修缮。在这个蒸汽车满街吐烟的时代,大多人都认为这样的发明没有必要——造价高,车速慢,还容易坏——除了看起来奢华至极,在马路上能够傲视群雄,比起普通的汽车是没有任何优点了。这大概就是富人和有社会地位的人们彰显身份的方式吧——告诉人们他们不仅有钱,还有大把光阴可以挥霍。维多利亚心里这样总结道,焦急地盯着警署办公楼那扇黑色的双开实心木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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