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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回到九年前,新海神历1353年。这里是米特尔兰大陆北方,天神山脚下的鹰啸草原,南米特尔兰帝国(以下简称南陆帝国)与海国的盟军驻地。
这年小沃尔特·里弗福特十九岁,是他作为“圣主之眼”的成员,在海外服役的最后一年年初。
夜晚的寒风摇晃着驻军的帐篷,小沃尔特撩开门帘,让月色顺势泄露进来。碎星跌落在颤抖的草尖,看起来就像是这个季节正在海国山丘上悄然绽放的白水仙。帐篷外蜿蜒着一条小河,与故乡的那些能吞下小型潜水蛟的江河全然不同,这是一条发源于天神山脉的时令河。正值枯水季节,裸露的河道蜿蜒曲折,浅浅地划过枯黄的草地,就像指甲在长丝绒的裙摆上,不小心刮出的一道痕。一月的隆冬用它干枯的手抽走了雨水,用体温凝结了山顶的雪,于是现在,当人们牵着马从河面淌过,都不会沾湿膝盖。
晚霞朝西边的故乡走去了,身后拖来一湾星河。在这没有遮挡的平川广野上,天空那样坦诚,头顶每一颗星的璀璨都展露无疑。夜的暗影里,被风压弯的草奋力直起腰、踮起脚尖与天接吻,终在视线的尽头如了愿。
一切是这样安静祥和——如果没有空中传来的轰隆声。这不是天空在雷雨季节的低吼,也不是远古神话中巨龙的咆哮,而是托承着空中要塞的巨型引擎的呼吸声。
世界上第一次工业革命,由米特尔兰西南小镇上发明和生产的第一台蒸汽机推动。当海国人还在用燃煤的潜水蛟探索深海,企图找到海神殿的入口时,南陆王国的轰炸飞艇已经从西部沿海升空,跨越棕熊山脉,横扫各国各族,击碎了整个南米特尔兰大陆,建立了统一整个南米特尔兰大陆的军事帝国。
而第二次工业革命的推动力,则由一场意外提供——七十多年前,一艘飞艇在天神山脉西南部坠毁,不偏不倚,正好砸在月光绸的矿脉上。飞艇燃烧的残骸炸开了保护着月光绸的岩石层,银色的液体如同涓涓小溪一样在火光中顺着山体流向尸横遍野的大陆西部。从此南陆帝国的国土扩张事业飞升上天,无数钢铁要塞在滚烫的蒸汽中腾空。一座座铜墙铁壁的城池遮天蔽日,把南陆帝国变成永夜之国。也正是这个时期,南陆上手握兵权和最先进武器的侯爵们纷纷自立为王,一部分选择西征,越过临东海峡入侵海国;一部分选择内战,与昔日并肩作战的战友厮杀至死。旧的空中要塞陨落,新的要塞又再升起。炮火点燃长空,鲜血染红大地,最终形成今日这样军阀割据,相互对峙的局面——当然,帝国子民不会把自己唤作军阀,他们有自己的说法。对于同一种事物,不同文化有不同说法——就像海国人的“月光绸”,在南陆帝国人嘴里就是简单直白的“银油”,鹰族人则把它称作“高山之心”,他们认为这是天神把盛夏的闪电封进了高山;又比如南陆帝国把监督军纪、管理战俘、审判军事罪犯的兵种叫做“宪兵”,海国人把他们称为“神眼”,而草原上的土着把他们喊作“只会乱吠的鬣狗”。
在这百年未散的硝烟里,天神山脉脚下的鹰啸草原一直南陆帝国土地上唯一一隅能够见到天光的地方。五十多年前,这里的土着鹰族人“挟持”了矿脉,如果强行进攻,他们便会燃毁所有珍贵的高山之心,祭奠他们的火神。另外这里正处一条矿脉之上,别说是轰炸,在山下划根火柴、点根烟都会被哨兵用枪抵着头
后脑勺推上军事法庭。因此帝国主义的强硬在这里行不通——帝国的钢铁巨炮,就这样与这群落后“蛮族”在马背上挥舞的冷兵器僵持了半个多世纪。直到近十几年,南陆帝国伤亡过半,要塞排出的、银油燃烧后的废气弥天,浸血的丰饶土地变成不毛之地的时候,战火才不得不稍稍停歇。于是这时海国内阁决定,以皇室与帝国公爵女儿的政治联姻,加上海国南境生产的优质小麦与牲畜“收买”米特尔兰大陆上最强大的军阀,让他们成为海国的雇佣兵——又或者说是保镖。
盟军成立后没有举兵入侵,只是在丰水期扬帆驾船驶入草原腹地,让穿着教袍的海国神使带着和煦无害的笑容,为不懂耕种的土着发放免费的食物,赠送金银,宣扬海国先进的制度和法律、海神教的教义与国王的仁善,在取得当地人的信任后建立了传教区政府,以海国国王的名义惩罚反叛份子——或当众处决,杀鸡儆猴;或私下暗杀,毁尸灭迹。而与此同时,南陆帝国的矿工会在哨兵的护卫下开采银油。所以,如今的鹰啸草原,就像曾经的沃凯尼亚国一样是海国的传教区。
此刻正在联军帐篷里遥望明月的小沃尔特不会想到,有一队“炎兽”背着战弓埋伏在草丛的黑影里,即将对联军驻地发动袭击。“炎兽”是海国人对草原蛮族的蔑称,因为他们大多蓬着一头卷曲的红发,在马背上奔腾跳跃时,看起来就像是草原上永不会燃尽的野火。
夜色越发浓稠,月光撒下一地静谧,和冬季的空气一样清冷。士兵们都已入睡。罗宾猫在草丛里计算着哨兵巡逻的频率,她盯着小沃尔特所在的帐篷,挂在帐篷外的煤气灯在风中轻轻摇摆,印在她的眼眸里,看起来就像是一支熊熊燃烧着的火把。这是她加入反叛组织的
', ' ')('第三年,她终于不用再潜伏于传教区内,假装是一个听话顺从的“改造教徒”。罗宾接到的第一个任务,就是杀死那个白的得像“雪怪”一样的恶魔。她见过小沃尔特两次。一次是她被发配去战俘营清洁一地血迹的时候,她瞅见小沃尔特正在殴打一个鹰族老者,于是她向小沃尔特甩去一张浸满污水的抹布,正中他那张没有温度的脸。但是小沃尔特没有追究,只是抹掉污渍,愤然地离开了战俘营;一次是在野外军事法庭上。给临时营地送餐的罗宾正好路过那个用于审讯逃兵的帐篷。当时似乎是受审者想要再次逃避,小沃尔特毫不犹豫地举起枪,将年轻的士兵当场击毙。那个喷满血和脑浆的篷布,罗宾至今记忆犹新,甚至依然感到反胃——也是在多年之后,罗宾和小沃尔特才意识到,这就是他们的“两次擦肩而过”。
一声鹰唳划破夜空——正是进攻的信号。团团黑影从草丛里砉然窜出,炎兽们掠过浅河,“啪啪啪”的水声此起彼落,惊醒了睡梦中的士兵。小沃尔特睁眼的刹那,天上落下了密密麻麻的箭雨,锋利的箭矢刺穿柔软的篷布,重重地插在人身上。小沃尔特翻身下床,不慎被一支箭射中左肩,但是比起帐其他已经中箭身亡的战友,他已经是十分幸运的了。求援的号角声长鸣,混杂着联军的哀嚎与蛮族的嘶吼;信号弹在营地上方闪烁,就像是撕裂天空的闪电。沃尔特折断肩上的箭,用没有受伤的右臂将受伤的战友拖向营地中央,远离被蛮族侵犯了的外围。
“嗡——嗡——”,轰鸣悬浮于头顶,一个小型要塞正向营地逼近。它漆黑如燧石,地上的人看不见它的身躯,只能看见繁星闪烁的夜空被平白挖去了一大块。这批反叛军几乎全是由鲁莽的青少年组成,没有经验,不懂战术也不知阵法,很快就被从天而降的援军控制住。当小沃尔特再次回到那个帐篷,准备拖走最后一个战友的尸体的时候,他遭遇了那个满头红发,肩上裹着狼皮的少女。她用匕首撕破帐篷,掀开帐布,凶狠地瞪了小沃尔特一眼,左腿用力一踹,支撑帐篷的木柱猝然倒地,门口挂着的煤气灯“哗”地砸在地上,炸成一团小火堆。在火势能够将他们包围之前,小沃尔特躲开即将倒在他身上的横杆,蹲下抓起躺在地上的滑膛枪,忍着肩上传来的剧痛,迅速扯开一卷火药倒进枪管,上膛,瞄准,一气呵成。而罗宾早就舒展双肩架好了弓箭,弓弦紧绷,箭头直指“雪怪”的心脏。
“咻!”
“砰!”
一箭,一枪。脚边的小河闪烁着火光。这是他们的正式邂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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