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维多利亚回家后,把线索带到钥匙匠那里做一把一模一样的复制品。那把被夫人的胃酸腐蚀过的钥匙则跟随伯爵回到了山庄。但是葬礼过后几日,伯爵遗憾地来信说:这并不是松林堡里任何一个房间的房门钥匙。
现在维多利亚独自呆在威廉的房间里,有些颓丧地伏在他的画、几张报纸和地图上,出神地凝视着那把复刻的圆柱钥匙。这把钥匙做工精致,圆形的钥匙柄上雕着传统的鱼尾图腾,说明这是海国境内生产的东西。钥匙通体有近七公尺长,放在掌心里沉甸甸的——看样子锁孔很大,至少是门或者是装嫁妆那种大木箱的钥匙——怪不得会把喉咙撕裂。每当想到这里,维多利亚都会下意识地摸一下脖子,感觉喉咙一阵发紧——夫人把它吞下去的时候一定下了很大的决心。
比起是房门钥匙的假设,痴迷冒险故事的女警更期待这是某个大箱子的钥匙。因为这样,夫人的纹身里一定会有关于箱子藏身之地的提示——就像是获得了一张海盗船长遗落的藏宝图,箱子里的“宝藏”就是指向凶手的证据。
维多利亚直起背,继续在桌上的纸张里寻找线索。她把目光锁定在夫人那几个奇怪的纹身上:一条浅河,河中央写着一个c;一口井,井上方写着一个W;一个条尖嘴鱼,旁边画着一条圆弧形的河,河中央写着字母R;一条小河,河里写着D,还画了很多小石子;一泓湖泊,湖里写着W;一个在小溪边的农场,画中写着H;悬崖边的一条浅河,河中写着P;还有一条大河,河中写着S。这些都是夫人纹身中指明了地点的画。威廉把他们全数“临摹”了下来,并且细致地在画纸右下角标注了这些纹身是纹在夫人身体的哪个部位。维多利亚注意到,有些纹身还有重复——一模一样的画上面纹着一模一样的字母,大部分都在夫人的左腿上。
女警能够确定这些地方都在海国境内,因为这些明显是海国地貌。但是要在水网交错的海国找到这些溪流、湖泊和江河,跟在稻草堆里找一根针同样困难。
一周就这样如疾风掠过,秘密调查的案件还没有没什么进展。毫无头绪的维多利亚苦恼地走到窗前,推开一条缝让冰凉的空气透进来,街上人们的谈话嬉笑也一齐穿了进来。她深吸了一口气,瞧见雾浪起伏的街上远光灯闪烁——周五夜晚的热闹是属于工人们的。他们都脱下工作制服,准备到酒馆用酒精洗脱一周的劳累。而此时威廉正在警署加班——为了完成上级该完成的工作而加班。
维多利亚正用新鲜空气冲洗发热的大脑时,“笃笃”敲门声响起,“布鲁克小姐,晚餐已经准备好了。”女仆微弱的声音从门外传来,维多利亚这才意识到女仆敲的是自己房间的门,于是她隔着威廉的房门回应道,“谢谢你,我一会就下去。”
“你刚在威廉房里做什么呢,维琪?”餐桌上的罗莎林边切割盘子里的煎鱼边问。
一定是女仆多嘴跟她说的!坐在罗莎林对面的维多利亚心想。“没什么,想借几本书,他不在我就直接进去拿了——利亚姆说过他不会介意的。”维多利亚熟练地回答道。她和威廉决定不把秘密调查水妖案和伯爵夫人案的事告诉罗莎林,因为她是个多愁善感的人,在真正有结果之前,没必要让她感到担忧——更没必要把她也牵扯进来。所以罗莎林一直以为他们在威廉房间里的“密会”是互相喜欢的男女间的试探,她同样也不知道之前维多利亚与斯旺旁德警长会面的真相,维多利亚只说她和警长互为那日的不快道了歉,冰释了前嫌——仅此而已。
罗莎林略带羞涩地抿嘴一笑,“是这样啊。”然后继续享用晚餐。维多利亚心不在焉地戳着盘子里的食物,苦想着线索的藏身之处。罗莎则把她的失神看作中了“相思毒”的症状,认为维多利亚一定是在想念情人,于是她选择不打扰,静静地咀嚼着香脆的烤西蓝花,让维多利亚径自沉醉在思念里。
维多利亚回忆着威廉前几天从大学回来后告诉她的重要信息:那个从夫人子宫里取出来的东西——或者说生物,是沙之大陆南方的一种看起来像植物一样的虫卵。据说在远古时代,它们是魔物的幼卵,如果用那些沙地巫术孵化长大,就会变成食尸鬼。虫卵被误食或放到人体内就会寄生在人体器官上,以人类血液为食,除此之外它们不会伤害人体,不会让人感受到疼痛或致病,不会被免疫系统侦测到,也不会被免疫系统攻击,有些人甚至到死都不知道自己体内有这种东西。威廉提到教授说,因为在南境,妓院这样的风化场所是合法的,所以在南方的底层女性尸体上常能见到这种东西——近几年不少风尘女子会把它放进子宫来避孕——大多都是生活所迫,不是自愿的。回想到这里,维多利亚更加食不下咽,于是她顺着记忆大道走向前两天跟斯旺旁德警长的对话——她趁着给长官端咖啡的时间与警长讨论过的有作案动机的人:会想要这样对待夫人的人,一种可能是情敌,因为不能生育的妻子很容易被丈夫“抛弃”。而会选择伤害夫人的人一般是她丈夫的爱慕者,或者,极端的爱着她的人——那些认为“我得不到的就干脆毁掉”的人;一种是觊觎爵位和家产的第二顺位继承者们
', ' ')('。因为伯爵的后代,即使在他们未能出生前都被认为是一种威胁;还有一种可能,就是夫人的情人——不愿意为偷情行为负责或者害怕留下证据的情人。
情敌这一条线,众所周知的只有一个夏洛特·里弗福特,但是她已经去世了,警长利用职务之便查到她的死亡证明;爵位的第二继承人,那就是罗纳德·里弗福特;家产的第二继承人,就是伯爵父亲和继母的长子阿尔伯特·布莱克威尔(Albert·Blackwell)了;至于情人——我还需要更多信息。餐桌上的维多利亚心中默默这样想着,继续机械地用叉子戳着食物,盘子里的煎鱼已经被她叉成了鱼糜。对这种事最了解的一定是贴身女仆,所以我必须说服伯爵,让我去山庄里调查一番才行!但是现在伯爵在王都参加内阁会议,要下周才能回来,这计划只能暂时搁浅了。
“铛!”一声,银叉从维多利亚手里跌落在地上。她慌忙回过神,念着“抱歉,抱歉”,弯着腰捡起餐具。她抬头的时候瞟到罗莎林正用餐巾轻柔地擦着嘴,盘子里的刀叉横摆着——她已经用完餐,那么维多利亚也不用继续坐在这假装进食了。接着她们用贴面吻互道晚安,女警继续回房冥思苦想,作家则被女仆推到壁炉旁,就着炉火阅读——她们都回到各自的精神世界里去了。
若是不通宵饮酒,周五的夜晚也和其他日子里的夜晚一样短暂。一觉睡醒,维多利亚又回到餐桌上,只是对面坐着的不是罗莎林而是边啜着咖啡边翻书的威廉。罗莎林则一早就被女仆推去隔壁镇参加一个作家朋友的签售会了,把整个屋子留给了这两人。
“原谅我如果我打断了你的阅读,但是我们能聊聊吗,利亚姆?我需要你的意见。”维多利亚依旧对盘子里的食物没什么兴趣,她更渴望交谈。人们谈话的场所似乎总离不开餐桌——无论是远房亲戚们相互攀比的家庭聚会,情侣约会调情的餐厅,女士们闲聊八卦的下午茶会,还是商人或是政治家们尔虐我诈的宴会和酒会等等,都离不开餐桌。
威廉立即合上了书本,把它放在手边,微笑着,“请说,我很乐意倾听。”
“从一位绅士的角度,你觉得神使和伯爵之间的关系是怎样的,神使和夫人之间又是怎样的?”
威廉眉宇间多了一份思索的深沉,“很难说,夫人显然对神使来说很重要。伯爵和他之间,也似乎比普通的家人关系更亲密,我是说……就算他们年龄相仿,也比兄弟更亲密。”
“你知道……男校里总能听到的那些传言吗?”维多利亚说的很小心,她不想落得一个诬蔑神职人员的罪名,但这个想法在她脑中横冲直撞很久了,她必须开口放它出来。“你认为神使喊伯爵小名时,是否包含更复杂的感情?即使伯爵强调人人都可以这样称呼他。”
一个人对另一个的称呼和呼唤时的语调会“泄露”他们的关系、他们的亲密程度、他们共同的经历……这是维多利亚在警署工作这三年总结出来的经验。譬如伯爵本该称呼神使为“卡洛斯舅舅”,但他却直呼其名,说明他们认为他们之间是一种平等的关系,不需要加上辈分的前缀;老一辈的警员大多都在海陆战争中当过兵,军队里习惯以姓氏作称谓,所以如今他们会叫下属的名字甚至外号、昵称,但依旧习惯用姓氏称呼老战友;而互称小名、昵称的,大多都是亲近的人。不过也有例外——比方说像是罗莎林,偏好让别人喊她“罗茜”,因为她觉得“罗莎林”听起来老气横秋,不可爱,恨不得自己的身份文件上都写着“罗茜”——小沃尔自称属于这一类;还有维多利亚这种,让同事和上司都称呼自己“维克(Vic)”,一是能够尽快跟同事拉近心理上的距离,显得亲切;二是因为这个昵称也可以是“维克多”的简称,这样当警署同僚提议“让维克也加入这次侦查工作”的时候,没有人会立即意识到这是位女警员——她不会因为性别失去很多机会;那么威廉呢?维多利亚暂时把他归类为罗莎林那一类。因为他曾说过自己的名和姓都是w为首字母,还都是两个音节的,听起来死板无趣——因此维多利亚揣测,他是更倾向于被人喊作“利亚姆”。
“嗯……”威廉犹豫着,凝视着桌上还冒着热气的咖啡。这时维多利亚忽然想起了什么,快速走出餐厅,到客厅里找出今早被报童抛在门口的《黑松早报》,在教会那一版上找到今日在中央神庙主持祭典的神使名单。她的目光快速扫描着名单的同时嘴里念念有词:“卡洛斯……卡洛斯……卡洛斯……卡洛斯·萨默克里克!真幸运,他今天就在神庙。”她利落地合上报纸又瞅了眼墙上的摆钟——一切都可以按她前一分钟刚起草的计划进行。
“我陪你一起去吧。”威廉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了她身后,并且在她把想法挑明之前就默契地洞悉了她的意图。“我今天也没有什么事可做,不妨去中央神庙参拜圣主。”
“那么,我们最多只有八分钟的时间换上教袍了。”维多利亚应承道,脸上笑容灿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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