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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对夫妻和他们的家人都太奇怪了,我不知道该从哪里讲起。”汤姆摊开手,轻浮地挑了挑眉。
“我今年才被佐伊派到伯爵身边,所以之前的事全是和别人聊天的时候挖掘出来的——真真假假也很难分辨。”汤姆说,摆出一副不打算为他的言论负责的态度。“关于他们的恋情,有说是罗宾心机上位,色诱伯爵,有说她是怪物伯爵精心挑选的祭品,也有说这是草原巫师做法的结果;结婚的原因更是众说纷纭。加上他们结婚之后,罗宾鲜少以伯爵夫人的身份参与社交,三年后两人又突然分居了——这些全都给旁人留有了太多太多想象和添油加醋的空间。”
“所有在松林堡干了十几年的仆从都说他们新婚时感情很好,如胶似漆。夫人无时无刻不跟着伯爵,吃饭也要跟他吃同一份——不是吃一模一样的菜式就够了,是就要从他盘子里吃他的食物才行。”
“还有,你知道,这些上流社会的人和家人一起吃饭的时候,都是坐在餐桌的两端,隔着长得望不见另一头的长桌,连说话都听不清。但是罗宾会把自己的椅子搬到伯爵身边,用他的酒杯共饮一杯酒。”汤姆说。“新婚那年,每次眼科医生上门做完检查之后都没有好消息,而罗宾每次都会完全不顾形象地放声大哭。她还经常不顾礼仪和社交传统地跑到厨房里去,和厨娘吵架——有人说她是去挑剔厨娘给伯爵做的菜品。”
“他们共处一室时,房间里经常传出争吵声,还有工艺品被打碎的声音。有时候仆人们从仆人通道爬上楼去看,发现他们的确在吵架,脚边是一地狼藉。有时候他们上去查看,就发现……”汤姆刻意拖长了音。
“发现什么?”维多利亚催促道。
汤姆转了转傲慢的眼珠,小幅度地挥挥手示意维多利亚“靠近点”。于是维多利亚将耳朵凑过去。
“发现伯爵把夫人按在书桌上,顶撞她。”汤姆对维多利亚耳语。
“海神饶恕!”维多利亚气愤地瞪着眼收回她前倾的上身,感到耳根像是被火点燃了一样烫。“再说这些你今晚就去中央神庙的忏悔室过夜!”
“别生气嘛警察小姐,我是想把我知道的一切都毫无保留地分享给你而已。”汤姆用无辜的声调说。
维多利亚又瞪了他一眼。
“好的好的。请让我继续说。”汤姆举起双手表示投降。“他们这样持续了三年,忽然就分居了。据说当时夫妻俩大吵了一架,罗宾说‘海国人都是虚伪的骗子!’之后就离开了山庄,几个月后才回来过一次。”
“那在这期间,她去找了佐伊女士吗?”维多利亚问。
“对!你是怎么做到智慧与美貌并存的?”
维多利亚对这敷衍的夸赞置若罔闻。“人离家出走时,一般都会投靠家人或是朋友,而佐伊女士是我所知道的夫人在海国的唯一的朋友。”她停顿了一下又问:“那她还去了别的地方吗?”
“还去了乌尔夫传教区第二十三区,她说她的姐姐斯塔丽在那里。另外就是回家——在时局稳定的时候回过几次鹰啸草原。”
“还有呢?”
“那就不知道了。”汤姆抖抖肩膀,“罗宾那几年,除了去南境,就是路过家门而不入,直接到海峡北面四季如冬的陆地上去。我开始在松林堡工作之后,她去的地方也无非就这几个。”他说,然后拍了一下大腿,“噢!她今年去过几次极乐群岛。”
极乐群岛?盛产极乐树和各类奇珍异草的地方?
“那据你所知,伯爵夫妇有没有签过婚前协议?”维多利亚又问。
“当然有,不然一离婚或是伯爵一断气,布莱克威尔家和里弗福特家的财产至少会被分走一半——这些精明狡猾的上流人士怎么会允许这种事发生。”
“那么,他们要离婚是签个名就能轻易处理干净的事;夫人那样的表现肯定会遭到教会的诟病,保守派也一定多次施加压力,让伯爵跟她离婚。但是他们没有选择离婚……”维多利亚呢喃着思索了一阵,然后又问道,“‘精心挑选的祭品’是怎么回事?”
“那是女管家贝克女士的说法。前几年,松林堡经常有女仆神秘失踪,她说肯定和伯爵有关。”
“她为什么会这么说?”
“你知道伯爵小时候淹死女仆和他精神不稳定的事吧?”汤姆问,维多利亚用点头作答复。
“那你应该也知道小神庙地下室是他母亲的衣冠冢,他空闲时间不是在城堡后面的森林里就是在那里,对吧?”汤姆接着说道。维多利亚又点点头。
“但你应该不知道他在那里做什么,是不是?”汤姆仰起下巴。这次维多利亚轻轻地摆了摆头。
“里弗福特夫人生前在小神庙外养了很多白鸽,白兔,豚鼠这样的小宠物。为了纪念她,松林堡的仆从在她过世后也依旧伺候着这些小东西。她去世之后,这些动物就一个接一个的消失,过几天又重新回到笼子里,但是细心的仆从发现虽然宠物的数量一样,但是兔子和豚鼠的花色不一样——它们没有回来,只是被替代了。
', ' ')('不久之后,有些人在神庙地下室里找到了之前消失的动物的尸体,不仅如此——你猜他们还看见了什么?”汤姆向维多利亚凑近,神秘地问道。
“什么?”
“是献祭阵法——还是献祭给冥神的。所以有人猜测,那些后来失踪女仆,是升级了的祭品。”汤姆用阴沉的声音说。“最能取悦冥神的祭品有几种你很清楚吧?”
“异族人的头颅,爱人的心脏,女人的血。”维多利亚说。
“异族人,爱人,女人,罗宾一人就能满足全部要求。”
维多利亚皱起鼻子思索了一阵。“如果是这样,伯爵不会留夫人活这么多年。”她不认同这个推测。“我觉得更重要的问题应该是:伯爵和他母亲之间有什么矛盾?”
维多利亚问完,汤姆的五官都平静了下来。他呆滞地注视着维多利亚的双眸,似乎是在思考。“如果你的母亲几次三番想要伤害你,甚至让你和她一起服毒自杀,你也难免会对她产生恨意。”他最后这样说道。
“什……什么意思?”维多利亚的表情更皱了。
汤姆收回一直停留在维多利亚身上的目光,有些颓丧地向后靠去,把脖子枕在椅背上,凝望着头顶发黑的松叶和昏昏沉沉的天。“我一直以为这些生活在豪宅庄园里的少爷,不用像我们一样每天都面对蛰伏在阴暗街道里的危险——一定比我们过得幸福舒适多了。但是那个怪人的童年挺凄惨的。”他说。“他母亲发疯之前,要么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肯见儿子,任他哭哑嗓子,哭到昏厥;要么就……该怎么说这件事呢……她去世那天,把儿子‘绑架’上了城堡的了望塔,准备带着他一起奔赴冥界,所以布莱克威尔先生不得不通知了警察,然后……然后发生的悲剧你应该很清楚了。”
维多利亚哑口无言,她感到喉咙干涩得像是要裂开。她抽了一口傍晚的冷空气,把视线转向公园另一角,这时才注意到天空徐徐地压了下来,暮雾漫已然过了树梢。远处的烟囱还冒着滚滚浓烟,不留情面地抹去了霞光,而近处的天与地即将融成浩渺一片。
“不是所有父母都能够无私地爱自己的子女。被最亲近、最该给予自己关怀的人伤害,一定是件很痛苦的事。”汤姆接着说。有那么一瞬,维多利亚看着他用来掩盖受伤的灵魂的、玩世不恭的假面脱落了下来,但是他又极速将它安回脸上,恢复了那种毫无破绽的散漫的笑容。“这件事说完了。你还想听什么?”他对维多利亚抛了个媚眼。
“噢,对。”维多利亚还没跟上这个突然的转折。“他淹死女仆的事是真的吗?”
“这件事是禁忌话题。现在松林堡里,知道这件事的只有女管家和管家两个人,当年的知情者早就离职了。格林勒克先生对于主人家的事滴水不漏;至于女管家嘛——事发她当时不在场。但是从她的态度来判断,我能肯定地说她认为这件事是真的。不过,伯爵精神失常的事不是谣传——我见识过。”
“两个月前的‘仆人殉情事件’,是不是与他有关?”维多利亚语气急迫地问。
“没有,他当时病的很重,床都下不了。”汤姆摊摊手。“要我看,那件事就是个意外,夜半幽会的男女不慎落水。至于殉情什么的,都是报社编出来吸引人眼球的故事而已。”
真的只是单纯的意外吗?伯爵夫人为什么要把一起意味“记录”在身上?维多利亚感到自己又绕进了死巷。
“伯爵得了什么病?”维多利亚问。
“不知道。每个医生的意见都不一样,找不出原因。很奇怪吧?所以大家都说因为松林堡受了诅咒:老伯爵失去了儿子,唯一的继承人是因为诅咒;伯爵像邪灵附体一样生怪病也是因为诅咒;女人们都变得疯疯癫癫的原因也是诅咒。”
“什么诅咒?”
“你平常是不是只看报纸的头版,不会翻看那些犄角旮旯的专栏?”汤姆笑道。然后用讲故事的口吻娓娓道来:“很久很久以前——其实近几十年也是一样。”他嘿嘿笑了两声又继续说道,“松林堡坐落在东北海岸的第一防线上,那座山头上发生过数不清的大屠杀。战争中有很多枉死的战士和城堡主没得到厚葬,英灵没能进入神殿;敌人的怨灵也没得到超度,所以常常从冥界逃出来,带着诅咒祸乱人间——这也是为什么松林堡的神庙比其他私宅里的神庙都要宏伟,每周都有高级祭司来主持祭奠的原因。”
维多利亚讪笑了一下,带着些许不屑的意味。要是罪案都归咎于恶灵和诅咒,还要警察干什么?她在心中嘟囔了一声,然后快速从汤姆繁杂琐碎的故事里过滤出有用的信息。“对了,你说女人都疯了是怎么回事?”
“不止是伯爵的生母,他的继母布莱克威尔夫人也是疯疯癫癫的。精神医生给她开了很多药,但她经常不配合治疗,故意打碎药瓶。另外还有那些,曾经是松林堡常客的女人——就像是佐伊的表妹乔安娜那样,最后搬进了精神病院的也不少。”
疯女人和水妖案还有布莱克威尔夫妇的死亡和失踪有关联吗?维多利亚感到一阵头疼,于是深吸了几口气
', ' ')('。“那失踪的人去哪了?没有人报警吗?我从来没听警署的人提过松林堡发生过这么多起失踪案。”维多利亚问。
“因为她们全都是教化营里选来的,在海国哪里有家人朋友?所以没有人在意她们的消失。”
维多利亚听后,垂下眼帘沉重地念了一声,“这样啊。”水妖案的线索就像是被石块砸碎的玻璃窗,零零散散地碎了一地。维多利亚不知道该捡起哪一块碎片,更别谈修复和还原真相了。
她揉了揉眶骨,暂时把与水妖案有关的事冷落在一旁。“恩尼斯·里弗福特你了解吗?他是个怎样的人?”她问汤姆。
“你要听的是我的意见,还是佐伊的意见?”汤姆笑着问维多利亚,手肘撑在长椅的靠背上,手指绕着他蜷曲的鬓发。
“都要。”维多利亚干脆地说。
汤姆于是轻咳了两声,开始了下一段叙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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