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活菩萨
从荟萃楼下来,冯云景将未动的菜肴都用食盒装好,贺兰总以为自己能吃下这些,但往往剩余大半。
途径杏花巷尾,冯云景让贺兰在前头凉亭等,自己则提着食盒,敲开了凹凸不平的柴门。随着一声暗响,浑似小萝卜头的幼童站在门后。阿景姐姐。小萝卜头见她脸上欣喜万分。
你阿姊在么?冯云景问。
自然在的。小萝卜头朝院里大喊,阿姊,云景姐姐来啦。
阿景姐姐进来坐?小萝卜头睁着大眼,满是期待。
不叨扰了,尊师还在等我。
低矮的茅草屋走出一个身子瘦弱,粗布衣裳的少女,冯姑娘。因为常年纺纱,她的双手遍布老茧。
今日我同尊师下山,恰好去了荟萃楼,尊师爱那的菜色,不小心上得多了。冯云景将食盒打开,色香味俱全,这几样没动过的,卫姑娘若不嫌弃,就拿去。
卫瑜带着两个弟弟,家境清贫,一年到头难得吃得上肉,更遑论荟萃楼。此前她上山采野菜,遇到一只吊额花白大虫,差点命丧虎口。多亏冯云景恰巧在附近练功,听她呼喊,替她杀了那虎,方才保全性命。这样的大恩她尚且无以为报,面对这食盒,不敢动作。
小萝卜头一看见有肉,胖短的手就要接过,卫瑜见状,按下他手,这,冯姑娘还是自个儿留着罢。
尊师今日吃厌了,回去不会再动,我师伯他们也不爱荤腥,光我一人,怕是糟蹋了这些。冯云景将食盒塞到卫瑜手中。
还未等卫瑜反应,小萝卜头抢先嫩生生喊了几句:谢谢阿景姐姐。
尔达!卫瑜叫住小萝卜头,不再推辞,那便谢过冯姑娘了。
冯云景摸了摸小萝卜头,又拿出一只窄长木盒,这是你托我带的狼毫笔。
卫瑜接过,打开,果然是上好的北尾,会试在际,尔薏急需一只好用的笔。多谢冯姑娘。卫瑜正想去取银子,却被冯云景叫住,不必了。此前你与尔达常来山下送时兴的瓜果,尊师很爱吃。这是多少银钱也使不来的。
这笔权当我们的回礼。
尊师还在等我,告辞了。
她不再多留,同二人告别。卫瑜和尔达送她出门,走了许久才停下,卫瑜紧握着笔,一旁替她拎着食盒的尔达瞧见姐姐的模样,开口道,阿姊,我以后会抓鱼送给阿景姐姐的,还有好多好多果子。
与尔薏对冯云景没有来由的敌意不同,尔达倒是很亲近她,卫瑜蹲下来,摸着他细瘦的手,阿景姐姐是我们的恩人,尔达往后都要对她好。
尔达重重点头。
屋内,卫昂正坐在窗边,借着日光翻看封皮脱落的书籍,卫瑜将食盒放在桌上,尔达跑到厨下拿碗。
尔薏,你看看这笔还合用么?卫瑜将笔放下,卫昂打开,久无波澜的眼中迸发神采,这是北州的狼毫笔,阿姊如何得到?
原是托冯姑娘捎带的。卫瑜将瓷碟拿出,卫昂听到冯云景,神色不悦,我不要。
你又是哪来的气?卫瑜问。
想来刚才门外便是她罢,卫昂复而低头看书,救了阿姊,又处处帮衬我们,还不求报答,这是活菩萨下凡了?
只怕是想用我们这些手无寸铁之辈的性命,还他们这些江湖人欠下的人命债。
卫昂!卫瑜难得在他面前厉色,这些话,不准再提,也不许你胡乱揣测冯姑娘。
卫昂一听,心中对冯云景的怨气又多了几分。不过是外人,怎么能比得过他们手足至亲,自己为他们打算,又错在何处。
话音刚落,尔达便捧着瓷碗进来,阿姊,二哥他刚想叫二人,却发觉阿姊和兄长的神色不对,霎时间不知所措,捧着碗,呆呆站在原地。
卫瑜眼看着他怯弱的模样,心一软,将他手中的碗接过,盛了粥,尔达先用。
转身又往碗中夹了一大块樱桃肉,送到卫昂身前。吃吧,还温着。
卫昂不语,只看着手中的书,紧抿着唇。
我明白你害怕冯姑娘会和此前那些小人一般,视我们为可戏耍的小宠,随意处置的垫脚石,可她是不同的。卫瑜拉过他的手,尔薏,如果没有她,只怕我早就不能陪着你们了。
我不求你同我和尔达一般感激她,至少,至少不要视她为敌。
卫昂望着樱桃肉,上头的糖衣晶莹剔透,像极了那人透亮的眼,令他厌烦至极。
待冯云景与贺兰回返栖梧山,天际薄黑,路上贺兰和她说说笑笑,又聊了许多旧年事,贺兰总是对她幼时模样念念不忘。
你怕是记不得了,那年刚带你来凤尾湖,同一只小耗子般,这儿瞧瞧,那里看看。贺兰想起还不到她腰高的娃娃,绪芝那时也是个小毛头。有一天,你在后山烤火,让我瞧见,才刚入秋。
我问你作什么,你道,绪芝手太凉,想烤热些,去给他暖暖。边说话,边头上淌水似的。还离火那么近,都烤伤了。又藏着不想让绪芝知晓,手上起了个大燎泡,拖了许久才告诉我。
给你
', ' ')('挑开时,你是一句痛也不喊,还得出声宽慰一旁抹眼睛抹个不停的绪芝。
哪有这样傻的。
尊师都还记得。冯云景自己都要忘记这些陈年琐碎。
是啊,记得那么多,那么明了。贺兰怅然若失,转眼又变换了神色,长大了,是越发不像小时讨人喜欢。
尊师又在同我玩笑。
院门前,一人手持纱灯,身姿挺拔,正是赵绪芝。
师君。
你师父呢?贺兰问。
在希和堂等您。赵绪芝很是自然接过冯云景手上的物件。
小景,这些暂放在你那,明日我再来取。贺兰道。
是。冯云景应下,贺兰也不多留,径直往希和堂去,走了十几步,复而折返,拿过冯云景手上的糖渍花饼。
这可不能忘。完罢,迈着轻快的步子离开了。
赵绪芝一手持灯,浅淡的暖色弥漫开来,已是深秋,万籁俱寂,只有两人脚步轻微。送她到了房里,赵绪芝将物件放好停住,阿景早点歇息。
冯云景正想答应,猛地记起手里的花饼,绪芝师兄,给。
赵绪芝接过,有些疑虑,这是?
糖渍花饼,依稀记得,绪芝师兄你吃过。
幼时他成日泡在药里,口中无甚滋味,上官珏便给他买花饼,聊以慰藉。
多谢。赵绪芝心头微震,这还是冯云景头一次送他东西。
师兄你也早些歇息。
好。
送别了赵绪芝,冯云景房中很快熄烛。
夜里,风雨大作,栖梧山下,一个身影出现,额前发丝杂乱,正是白习雨。
小花,你真瞧见姐姐在这?从他袖中爬出一条花纹艳丽的蛇,吐着猩红的信子,咝咝做响。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