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阳挂断电话,死死咬着牙关,心里一团火烧得又高又旺,几乎要将他烧穿。他想起陆蓥一轻描淡写地说半夜陪乐乐玩了一会,想起他这么懒的人竟然亲自去招待黄杨,想起他在阁楼图书馆看的书《中国历代书画家集》,想起他对他说要去找黄杨却被韦正义打断了,如果当时没有韦正义的出现,陆蓥一真的会带上他吗,还是会在路上随便找个借口把他支开?他一定一早就知道了许多事,他知道王东是卧底,知道“蓝妹妹”的秘密,也知道黄杨有问题,他从很早以前就开始顺着细微末节的线索追溯整件事的源头,但他什么都没说。
因为他——不信任他!
卓阳死死捏着手中手机,机器的塑料外壳被他捏得“嘎吱”作响,像是下一刻就要粉身碎骨。出租车驾驶员本来想跟他说博物馆现在已经下班了,但被后视镜里卓阳的狰狞表情给吓到,最后决定一个字都不说了。车子驰得飞快,很快就在博物馆门口停了下来,卓阳下车,扔给司机一张一百块,不等找钱就匆匆离开了。
时近傍晚,博物馆自然早已关门,夕阳下下班的人群涌动,赶着回家或是找节目。博物馆邻近一家商业广场的大楼上led显示屏高挂,上面正播放着最近上档的几部电影的宣传片。这家商场楼上的影院新近才装修过,能提供ix放映系统,受到了很多年轻人的追捧,之前《蓝精灵3d》的首映礼就是在这里做的。
一个瘦小的青年从卓阳身边经过,一不留神撞了他一下,竟然撞得卓阳一个趔趄。
“对不起!”那人说着,匆匆离开。
夕阳西下,霓虹闪耀,卓阳站在来来往往的人群中,望着黑洞洞的博物馆门头,心中陡然升起了一股难以压抑的愤怒与哀伤,这强烈的感情逼得他在大街之上几乎想要大声咆哮,然而最终这个念头却被一丝理智压了过去。
陆蓥一很可能在黄杨手里,他得把他救出来!要快,要准,不能浪费时间!
他这么想着,深呼吸之后强自压下了情绪,然后拨打了一个号码。这个号码他从未拨打过,但却已在他的手机里存在了一段时间,上一个拨打这个号码的人,现在已经不在这个世上,是罗婉玲。
电话响了几声后,那边接通了,一阵低沉的爵士乐传来,然后是一个男人的嗓音:“喂。”
“刘老板,”卓阳按捺下焦躁的情绪道,“我是蔷薇山庄的卓阳。”
电话那头的刘文军冲着坐在他对面的人微微一点头,说:“我记得你,有什么事?”
“我想找你借点人。”卓阳很清楚自己的单兵作战能力,然而光靠他一个人却并不能够在这巨大而繁华的都市中迅速找到陆蓥一被刻意藏匿起来的踪影,而他等不起!
刘文军笑道:“我没听错吧,你找我借人?”
卓阳说:“小陆被人绑票,有生命危险,我需要尽快找到他并将他救出。”
“绑票?”刘文军电话那头的声音似是有几分玩味,他说,“那你应该报警才对啊。”
卓阳沉下声音:“刘老板,我请求你借我人手。”
刘文军说:“给我一个借你人的理由。”
卓阳郑重地说:“刘老板,你借我人手,这个人情我以后一定会加倍还给你!”
刘文军看了眼对面坐着的人,那人对他使了个眼色,他便道:“笑话,你不过是个家庭旅馆的服务员,你能做什么?”
卓阳捏着手机,微微垂下眼睫,片刻后抬起眼来,已是换了一副神情,眼中精光外露,宛如世上最最锋利的兵器,他说:“蔷薇山庄的卓阳或许做不到什么,但是,另一个卓阳可以,比如……”随后,他清晰而缓慢地吐出了那几个字。片刻之后,他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复,挂断电话,匆匆向博物馆附近的小巷找去。
刘文军一直到电话那头传来了“嘟嘟嘟”的盲音都还有点反应不过来,卓阳竟然是……他几乎觉得不可思议。一直以来,他自诩自己算是混黑道混得颇有建树了,虽然与那些省级或是京城的大佬们没法比,但在这市里也算是号能呼风唤雨的人物,谁能想到他辖区里先有了原强威镖局的家主遗孀罗婉玲,后来了太原陆家的陆蓥一,如今又多了个深藏不露的卓阳?刘老大人到中年,第一次尝到了难以形容的挫折感,这就像是一个通过努力满以为自己第一个交卷还能考得不错的学生突然发现班里的其他同学不交卷不是因为没做完,而是因为人家早就被提前录取了。
“妈的!”这个精干的汉子也忍不住骂了一声。
“刘大当家?”李景书端端正正地坐在他对面的沙发上,手里拿着一杯红茶,面色如常地看着他,风平浪静的表情令人看不出他对陆蓥一被绑票一事的丝毫紧张。
“卓阳管我借人手,他……他那个身份我也不想招惹,所以只好借给他了。”刘文军无奈道,心想这都叫什么事儿啊,神仙打架,小鬼遭殃的。
李景书说:“哦,他是什么身份?”
虽然明知房里再无他人,刘文军还是凑上前去,在李景书耳边说了一遍。
李景书听完,面上虽是波澜不兴,眼神里却也有了些许变化。
“这倒出乎我意料了。”他欣慰道,“我们家少爷果然挺有看人眼光。”
刘文军被他这话给说糊涂了。先前李景书出现在他面前自报家门的时候,刘老大才知道陆蓥一竟然是当年天下第一镖太原陆家的继承人。刘老大祖上就是绿林好汉,他这黑老大事业也算是子承父业、一脉传承,而自古以来,镖师和绿林好汉就是个亦敌亦友的关系,所以他自然知道太原陆家,也知道像陆家这种古老的大家族,哪怕自明朝嘉靖年间因玉慈航一案而没落却决计不会倒塌。正所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即便不再显于明面,陆家必然还是在漫漫的时间长河之中不动声色地延续了下来。
他以为李景书出现是来找他借人的,结果对方却开口就要求他不要插手此事,刘老大便觉得自己很可能是窥到了古老大宗族内部争夺家主之位的腥风血雨,而李景书是站在陆蓥一对面的,可是此时听来,却又仿佛不是。
李景书见刘文军一脸“好奇宝宝”的复杂表情,不由呵呵一笑说:“家主命我带大少爷回去继承家业,他不肯,那便是要自立门户的意思,既是如此,就免不了要考校一番。按照陆家的规矩,这一单委托,就算是他的考题,他自己也立了生死状,接镖如交命,这条命能不能保住,就单看他自己了。”
第22章 深入敌巢
陆蓥一自一片昏暗之中慢慢醒来,第一反应是“疼”。
“靠,下手那么黑!”他在心里骂了一声。五感慢慢地回来,他开始能够分辨出自己所在的环境。这是一间昏暗的屋子,充斥着阴冷的湿气、陈年堆放物品的霉味,还有一种难闻的酸腐臭味。他试着动弹了一下,手脚都被捆住了,后脑勺则疼得要命。陆蓥一很忧郁,他的后脑勺才刚好没多久就又遭重创,不知道会不会变笨。
“为什么不能用麻药呢?”他想,敲闷棍这种事简直太低俗了!
他靠着地面,扭动着身体,慢慢地挣扎坐起。这间“牢笼”显然位于地下,没有窗户的屋内时不时还会震颤几下,每当这时,头顶就会“扑簌簌”地掉下尘土来,陆蓥一猜测附近不是有地铁铺设,就是有工地正在施工。
“啊……”身边不远处传来了另一个人声,陆蓥一看过去,借着外界传来的昏暗的灯光,勉强认出了另一个囚徒,是林雪萍。
林雪萍也被绑缚住了,也不知道受了多少折磨,此时气息微弱地靠在一堆麻袋上。发现陆蓥一醒了,她空洞的眼神才有了点神采,正着急地想要对他说些什么,陆蓥一却喊在了她前头。他重重呻吟了几声,跟着扯着嗓子大喊起来:“这、这是哪儿啊?林雪萍,你怎么会在这儿!”他的声音很快惊动了外面的看守,随着脚步声,一个身高一米七十多,体型敦实、相貌凶狠的男人走过来,用力敲了铁栏杆几下。
“闭嘴!别吵吵!”
陆蓥一愣了一下,立刻挣扎着爬过去,急切地问:“先生,这里是哪儿,你们为什么抓我?你们是……林雪萍的债主?我跟她没关系啊,我只是她的房东而已!”
男人显然很不喜欢陆蓥一这副惊慌失措的模样,骂道:“闭嘴,再啰嗦就砍了你!”
陆蓥一吓得一个哆嗦瘫坐在地,一双细长的丹凤眼里蓄满了惊恐的泪水,他慌里慌张地哭求道:“先生、不不,大哥,求求你们放过我吧,我只是个小本经营的生意人,我不知道林雪萍怎么得罪了你们,但是我真的跟她没关系,真的!你们……你们放了我,我给你们钱,要多少钱我都去凑,求求你们!”
男人皮笑肉不笑地摸着下巴道:“哦,你能有多少钱?”
陆蓥一像是那些绝处逢生的人一般,不计较后果地和盘托出:“你们、你们要多少,我银行里有十万存款,还有一栋房子,都可以卖了给你们!”
男人正要回答,另一头却传来了声音:“老六,别跟他废话了,他得罪了黄馆长,早晚是要做掉的。”
“黄馆长?”陆蓥一惊慌地重复道,“黄杨?我……我哪里得罪他了,不不,这一定是误会!我、我要见他,请你们帮我联系他,我当面跟他赔礼道歉,求求你们,只要你们肯帮我,我……我给钱,还有……我什么都肯做,真的!呜呜呜……”泪水扑簌簌地从他的眼眶中落下,在昏暗光线的映衬下显得格外的晶莹剔透。
被叫做老六的男子摸了摸下巴,脑子里忽然生出了些下流的念头来。陆蓥一本来就长得好看,此时更是把一个柔弱无助、楚楚可怜的形象演绎得生动逼真,而这几个看守自从林雪萍被抓来以后就没怎么出过门,一直缩在这么个鬼地方,固然是不愁吃喝,却也闷得慌。这老六眼珠子一转,心里便有了主意说:“要见黄馆长也不是不可以……”
“老六!”
“没事儿。”老六冲另一头喊了一声,“我看这小子怪可怜的,咱们就做回好人呗,也许真有什么误会也说不准啊!”说着,还冲另一头的同伴使了个眼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