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梯的下方是餐厅,戚斯年和那个叫戚洲的男孩儿,在吃饭。
戚洲的右脸蛋上,还有一个红红的牙印。
戚洲也看到了这个并不熟悉的杨屿,脸上的疼让他本能感到害怕,迅速从座位上跳下来,一头钻进了父亲的怀抱里。爸爸是基地的大向导,他很厉害,只要有他在,就没有人能够伤害自己。
戚斯年将一块切割好的牛排放进嘴里,放下锃亮的精致刀叉,温柔地摸了摸戚洲的头顶。戚洲转惊为笑,抬起了头,张开嘴,准备和爸爸说话。
“啊……啊。”小动物一样的叫声,从戚洲的喉咙里发出。
杨屿彻底惊愣住了,原来戚洲除了是小聋人还不会说话?也是,听不到声音就学不会发音,哪怕他有说话的能力,也掌握不好。就在杨屿惊愣的时候,戚斯年从制服内兜掏出一杆钢笔,拿起了桌上的本子。
“杨屿,他叫杨屿。”戚斯年写下了一串字,“海洋中的岛屿,那个屿。”
戚洲看着那串字,点点头,又摸摸自己脸上的牙印。“哦……”
“还在疼啊?”戚斯年继续写,“爸爸已经教训过他了,所有伤害你的人,爸爸都不会放过。”
戚洲看完那串字,放心地点了点头,把脸埋在戚斯年的怀抱里,又拼命地摇头。
“不行。”戚斯年和儿子说话时的声音,与和杨屿沟通时全然不同,他把儿子松开,一边写,一边说,“你已经两个月没有去军校了,你必须接受教育。脸上的牙印明天会好,不会留疤。”
戚洲这时又看向杨屿,打了个哆嗦,他对杨屿的了解不多,但这是他所认识的最可怕最可怕的人。他的眼睛黑得像屋子里停电的颜色,冷冷冰冰。
“啊……泡泡,帽帽?”他又抓住了父亲的手,运用自己能够念出来的音节来问话。
父亲说话时的声音什么样,他从不知道。世界是什么声音,他也从不知道。
从有记忆开始,戚洲就没有听到过任何声音。他的世界一片寂静,太安静了,孤单到,他一直觉得世界里只有自己一个人。
最开始,听不到声音会让他很疑惑,为什么其他人都可以张嘴说话?当他们朝着自己大张嘴巴时,为什么会哭会笑,可自己却不知道他们为什么哭笑?
世界是一直都这么安静吗?为什么他们从很远很远的位置只需要张大嘴巴,就能够找到彼此?
为什么自己不行?
等到长到5岁,戚洲才终于搞懂为什么,是自己的耳朵有问题。
自己是个聋子。
再大的声音都听不到,甚至不知道自己的名字怎么念。爸爸很忙,总是有很多事情要去处理,陪伴自己的人只有爸爸的护卫队。
可是他们也好忙啊,除了照顾自己,更大的使命是保护爸爸,没有人教自己怎么说话。他只能摸索着去练习,可是……
可是,根本学不会。
“泡泡,帽帽?”他又指着自己的脸问。
“没关系的,过几天就会消失的。”戚斯年当然清楚自己的儿子最担心什么,“戚戚永远是漂漂亮亮的宝贝,戚戚是世界最珍贵。”
戚洲听不到,只能尽量去观察爸爸的口型,摸着脸上的牙印,使劲儿地点了点头。
他在说什么?漂漂亮亮?他把漂漂亮亮读成泡泡帽帽?他最在意的事,竟然是脸上的牙印消不去?杨屿彻底明白了,但是他仍旧在心底燃起了一把火,因为戚斯年把自己的名字告诉了他的儿子,用写的方式。
名字是爸爸妈妈用心为自己取的,他们根本不配念它。戚洲是戚斯年心里最珍贵的人,爸爸妈妈要是没有死,世界上也会有人把自己当做最珍贵。
短短几秒过去,杨屿再看向戚洲,戚洲只是嘴唇动了动,看起来像是在噘嘴。
为什么要噘嘴?他为什么是一个聋子呢?杨屿总是忍不住想很多,偏激地看待周遭一切,但很快他的思路就又会进入那个牛角尖里,到底自己什么时候能杀了戚斯年?
戚斯年则已经看透了杨屿,顺手将本子放回桌上。他不记得杨屿父母的相貌,因为每一场战役都有人牺牲,只是第一次,他从一个孩子的眼神中,发现如此浓重的仇恨。
基地里长大的孩子,没怎么晒过真正的阳光,普遍都比较白。他的黑发和眉毛浓墨重彩一样,双颊凹陷,消瘦,眼神又像钢铁,学不会柔软,宁断不折。
“你比戚洲大1岁,他刚刚过完9岁生日。”可戚斯年却这么说,“你的肚子饿不饿?”
杨屿却像没听见一样,站着原地不动。周围的一切都让他感觉到危险,但是肚子发出的声音是骗不了人的,他饿了。
特别是桌子上的食物,全部都是他没见过的东西。父母是哨兵,虽然衣食不缺,但能领到的食物只有罐头,各种各样的罐头。能领到的衣服,只有靛蓝色的工作服和沙漠迷彩作战服。
就连小孩子能穿的衣服都很少。
可戚斯年的饭桌上,全部都是货真价实的食物。杨屿叫不出它们的名字,但是能肯定,这些都是宝贵的绿叶菜。
蔬菜才是沙漠里最缺少的,但是只供给向导,哨兵只能吃蔬菜泥。
而戚洲,两只手正捧着一个红彤彤的苹果。
这是杨屿第一次见苹果,隔着几米,他闻到清新的香味。和罐头混着金属的味道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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