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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了一会儿,晏安宁面无表情地扶着招儿的手下了马车。
“我想去转转。”招儿有些担心地看着她,但还是点了点头。
山上已然蒙上了一层冰雪,四处白皑皑的一片,呼吸之间,眼前有一圈圈白雾散开,寒气也就此钻入口鼻,冷得人直打寒噤。
晏安宁慢慢地走在山路上,脸色一点点地变得苍白。
却不是被冻的。
她只是恍恍惚惚在想,前世她是不是也成了姨母出事的推动者——谢氏要银子,她就毫不迟疑地给了,可转过头来,那笔银子却成了旁人算计她姨母的底气。
或许前世,崔嬷嬷正是看到了那笔银子,才痛下决心,要借马氏的名除了姨母的孩子的。
而姨母那时被流言缠身,无暇自保,就连作为未来姻亲的谢氏都在后面算计她,便只能生生受了这委屈。
今生一切不同了,这孩子被尚在人世的阳安侯看作宝贝,姨母也母凭子贵,于是这群人就换了算计的法子,但同样,是打着她的主意来害姨母……
她一心一意想要让姨母过得好一些,怎么到头来好像桩桩件件都反而害了她呢?
倘若她不是碰巧撞见了冯婆子,这一世,她是不是还会被一个小小婆子算计,让她最亲近的姨母受尽委屈呢?
纷乱的念头驱使着她越走越快,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往前走,但不知不觉间,竟然连招儿都赶不上她的脚步,忽地,她脚下一滑,似乎就要从这山路上摔下去。
一道年轻稚嫩的声音有些紧张地响起:“姑娘,你没事吧?”
晏安宁抬眸。
来人是个穿着粗布衣衫的年轻姑娘,大冷的天仍旧卷着袖子在行走,后面背着个箩筐,放着满满的草药。她手上生了些冻疮,看着就疼,但此刻她正扬着脸朝她笑,水眸朱唇,又带着几分女子少有的英气,竟是生得十分漂亮。
晏安宁被这美丽的面孔晃了眼,竟仿佛从那无法自拔的情绪里痛快地抽了身,她低声道了谢,便听那姑娘朗声笑了笑,告诫道:“这山路可滑着呢,姑娘瞧着是个大家闺秀,可别贪玩受了伤,早些回府去吧。”
说罢,也无心同她多攀谈,紧了紧背上的箩筐,绕过她们主仆二人继续往前走。
招儿也看呆了一瞬,回过神后立时上前来扶着晏安宁,吓坏了:“姑娘,你怎么走得这样快,差点就摔了,吓死我了……”
晏安宁不语,看着那姑娘离开的背影,才发现她是在走上坡路,却仍旧轻松潇洒得不像话。
她忍不住低头笑了笑。
比她艰难的大有人在呢,她这点事情,大概在那姑娘眼里,就是无病呻吟的娇气做派了。甭管以前的事如何,可如今,她重来了一回,满天神佛给了她一次修正一切的机会,她就不该这样自暴自弃。
做错事的不是她,害人的不是她,她不过是被小人利用了,才造成了难以忍受的后果。而今既然还没发生,便着手去阻止,并将那些个魑魅魍魉擒了去便是。
一切都在变好呢,谁能说,她重来一回毫无用处呢?
而走了一段山路的白九娘,将背上的箩筐放下来休息时,却发现里头有个和这东西全然格格不入的小玉瓶。
她眸光微闪,拿出瓶子拔开塞子闻了闻。
是冻疮药呢。
白九娘笑了。
瞧着是个娇气的千金大小姐,不想心地竟然还挺善良。出手也快,她都没注意到她什么时候往里头扔了个瓶子。
上山采草药的白九娘心情不错,轻哼着民间小调,将瓶子小心翼翼地原样放了回去——她这冻疮早就习惯了,不涂也没事,倒是她哥哥那个手无缚鸡之力一心寒窗苦读的书生,看起来急需这东西。
……
原路折返时晏安宁的心情已经平复,走路也小心谨慎多了,再也没有要滑倒的迹象。
她心里憋着一口气,要和这些人好好清算清算,自然不能在她们前头倒下。
然而这份骨气,在她远远的看到一个披着黑色大氅,立在乌蒙蒙的一片天下面等候的高大人影时,更多的化为了委屈。
晏安宁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她仿佛忘了她该在这个精心算计来的男子面前字斟句酌,步步为营,她只是像个娇憨的小姑娘,在外头受了委屈就忍不住找大人告状,怀着这样的一份心情提着裙子向他跑过去。
顾文堂正阖着眼,敛着眉听着四周的鸟鸣声、雪落树叶声以及来往马车压在地面上的嘎吱嘎吱声,心里想着那丫头伤了心跑去外头散心,也不知会不会被磕着绊着。
忽而有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近了,他睁开眼,便见姑娘朝着他跑过来,扁着嘴,眼圈红红的,很像明钰小时候被来串门的孩子抢了糖,巴巴地看着他想告状又不敢的样子。
但她明显胆子要大一些,那急急的步子在他眼前忽地停了下来,嘴里抱怨道:“闻风真是好快的脚程。”
编排起他的护卫来。
顾文堂没说话,只是无比自然地将大氅解下,覆在她身上,旋即伸手连人带大氅一整个圈入了他怀里。
姑娘不过齐他胸口,娇娇小小的一只,在外头待的时间长了,虚虚抵在他腰身上的手是冰凉的。
“傻丫头。”他低叹了一句,将人拥得更紧了些,妄图将热量全传过去,声音里有说不出来的心疼与怜惜。
晏安宁眼圈红红的,却硬是在这温暖炙热的攻势下不肯掉下泪来,她声音闷闷的,脸颊贴在顾文堂的胸口上,轻声道:“三叔,我要她们全都不好过。”
这话听起来不够善良,不够温和,不是一个寄人篱下的姑娘该说出来的话。
顾文堂抬手拂去她青丝上染的雪珠,手掌穿过发隙一下一下地顺着,眸光明亮而柔和,似乎丝毫不觉得她这样有什么不对。
“只要你高兴,随你心意便是。”
他都会帮她。
翌日一大早,江氏看着进门来的晏安宁就笑:“怎么又跑回来了?当心太夫人瞧你绣佛经不用心,将你赶回来!”过了腊八节后的这几日,她这外甥女便常常黏着她,有时夜里都歇在怡然居。她心里欢喜,但更担心这举动会惹得太夫人不喜。
“太夫人开明着呢,再说,我都快过生辰了,休息些时日太夫人又怎么会责怪?”
江氏肚子渐渐大了,走路也是小心翼翼地扶着腰,纵然如此,还是站起来将她拉到了身边,眸光里现着无尽的温柔与欣慰:“是啊,一眨眼,你都是快十七岁的大姑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