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从来都是笑吟吟地对着人,甭管是客气还是真心,是以遇见了顾昀,面上春花般灿烂的笑容又现了出来。他看得不太舒服,但仍旧有些忧虑,便静静地站着没动。
恍然想起,那次也是在四宜楼瞧见的她,她被一个浑不吝的公子哥纠缠,他出于礼仪规矩敲打于她,小姑娘却委屈得很,声泪俱下地指责他,真是胆大包天。
若是他因为这桩事再同她说教,也不知她会不会再哭鼻子。
想着这些,他心间松快了不少,可再瞧时,她却红着一双眼睛,抱着个锦匣发抖,像是只淋了雨的小猫,可怜巴巴地瞅着他。摇摇晃晃,像是来一阵风就能将她吹倒似的。
便是撞见顾昀同人苟且的那一日,也未曾见她这般伤心过。
眼角眉梢透露出的脆弱,像是这世间全然将她抛弃了似的。
顾文堂心间狠狠地一抽,顾不得计较什么该不该同她置气,只想立时将她揽在怀里疼惜,什么也不想问。
此刻,怀里的姑娘白着一张脸,被他这样小心地照顾着,喂了快半壶茶水,才慢慢缓过气儿来。再抬眸看他,就现出些在他跟前丢脸了的赧意,飞快地瞥上一眼,便赶紧收回了目光。
温热的唇落在她额间和面颊上,将她四肢百骸那股寒意祛得十之八九,直冲鼻尖的暖意醺得她又忍不住红了眼睛。
啪嗒啪嗒,眼泪便落了下来,像个吃不到糖的小孩子一样,泪水怎么都止不住。
她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竟然在他的跟前毫无预兆地卸下所有防备,仿佛要将今夜遭受的那些委屈都给哭出来似的,手背仓皇地去拭泪,那珠子却怎么也拦不住,兀自落在她的衣裙和他的胸襟上,染得那官袍上的仙鹤都变了颜色。
她哭得快背过气去,迷迷糊糊地想,从前她在他跟前掉眼泪,多半是故意想惹他怜惜,梨花带雨地煞是漂亮,今日她定然是哭得形象全无,也不知此刻是不是丑极了,会不会惹他嫌恶……
可念头刚一闪过,那人便揽着她的腰肢将她抱得更紧了些,几乎是想要将嵌进他身子里似的,从来沉稳的语气里带着明显的怜惜,手掌一下一下地顺着她的后背,叹息道:“好娇娇,你再哭下去,我这心都要被你搅碎了。”
不知是何时她止住了眼泪,面颊上的泪珠被他的手掌一点点地擦拭干净,余下淡淡的羞红。
她被那触碰弄得从骨子里战栗,嫣红的唇瓣索取着暖意覆上他的,两人愈吻愈深,情绪在这一番折腾后仿若失控,刻骨缠绵的滋味在唇齿间流转。主动的是她,但那扶着她腰肢的手并未闲着,直揉得她大冷天里香汗淋漓,几乎在他怀里软成一滩水。
情难自控的当间,听见他哑声唤着她娇娇儿。
这样令人羞赧,只该存在于床笫之间夫妇敦伦时的称呼,不知怎的从他这样正经的人口中说出来,好像也带上了诸多缠绵缱绻意味。
她恍若无比清醒,却又意乱情迷地陷在这温存之中,难以自拔。
……
守在外头的徐启瞧见面带怒意地上来的顾昀,先是吃了一惊准备去拦,旋即想到了什么,又站到了一边。
方才他冷眼瞧着,相爷是有些不高兴的。不过待晏姑娘,相爷从来都是纵容疼爱的,只是他作为心腹手下,不免也会为主子鸣不平,一心站在自家主子那边。
五少爷三番两次逾矩的举动惹得相爷不高兴,他便也存了些心思,当下看了一眼里屋的情形,竟是半点不打算拦着了。
顾昀见徐启这般作态,心下安稳了不少,对自己要说的话也多了几分底气。
只是刚一靠近门口,便瞧见三叔正抱着阿夭,耐心细致地给她喂茶水,直喂了快半壶茶,末了,还拿起帕子仔细地给她擦拭嘴角。
他愣在当场,只觉得自己是不是读书读傻了,这样荒唐的场景竟能入梦——这样的情形,显然已经超越了长辈同欣赏看重的小辈的关系……
他狠狠掐了自己一把,痛感在此刻被无限放大。
不是做梦。
且面前的一双人的亲昵还不止于此。
他那从来被他碰碰面颊就会脸红心跳的阿夭,此刻居然泪眼婆娑地主动揽着三叔的颈子献吻。
而那从来位高权重,最重规矩的三叔,气息不稳,声音沙哑地揉她在怀里,声声唤着她娇娇儿,象征着官员威严的一品官袍,被这番缱绻温存闹得顷刻间便皱得不能看了。
顾昀几乎目眦尽裂。
他以为位极人臣又重生归来的三叔,会是他青云路上最大的助力,可没想到,他竟然在暗地里抢他的未婚妻!
他从没瞧见过阿夭这般媚态,声音被另一个男人揉得像是含着春日里连绵的水雾,简直让人挪不动步子。
事情究竟怎么会发展成这样?
顾昀忽然想起,前世他曾不经意间在三叔的书房里瞧见一副女子的画像,只是奇怪的是,那画像是并没有画出女子的脸,只有头上的珠钗和到领口的衣衫。
那时他还曾与阿夭戏言,高高在上如三叔父,竟然也有不能宣之于口的心上人。他还暗自揣度过,难不成三叔父爱慕宫里那位没怎么承宠便当上了太后的陈氏?除却她,世间又有什么女子是他得不到的?
可现下,他只觉得手脚发凉。
原来如此,原来那人是他的侄媳妇,他才连其真容都不敢画在自己私藏的画像上。
顾昀嘲讽地想着自己这位三叔的情深似海,可一个念头闪过,让他脸上的表情彻底僵住。
前世,他其实早就知道魏永嫣要去找阿夭的麻烦。可他当时心里很恼怒,他将她奉为私有,可她却怀了旁人的孩子——纵然那定然是魏永嫣使了手段,趁他不察时让人污了她,可他心里还是不畅快得很。
他容不下那个孽种,所以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让魏永嫣找了过去。
只是没想到,她出手这样狠辣,等他下衙回府的时候,竟被告知她被害得一尸两命,他连尸首都没有瞧见。
到那会儿,心里的内疚和惭愧才如山呼海啸般地向他袭来,他想到二人之间的点点滴滴,痛苦得几乎肝肠寸断。
可此刻瞧见这幅光景,他才惶然冒出了一个令他怒火中烧的猜想:上一世他们大婚之日,三叔似乎也因故歇在了侯府外院,难道,污了她身子的人并不是什么卑贱的家丁,她怀的孩子,其实是三叔的骨肉?
愤怒几乎冲垮了他的理智,他恨不得立时冲进去狠狠揍那装得清正端方,遵规守矩的三叔父一拳,可瞥见徐启眼中的毫不掩饰的冷意,他一个激灵,顿时收住了脚。
眼下的他,同位极人臣的三叔对抗,几乎是以卵击石。
若是他冲进去伤了他,事情闹起来,只怕这回的春闱,他又没法子参加了——若再耽搁三年,那他手里的先机便会被冲淡许多,损失极大。
徐启是三叔父的心腹,他明明知道里面是什么样的情形,却仍旧拦也不拦,显然是故意让他撞见的……
chapter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