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宛如一叶扁舟在看不到尽头的汪洋大海里浮浮沉沉,只得攀紧了唯一的依靠艰难求存。
这样抵死缠绵的一夜过后,她便听闻了顾文堂从内阁辞官的消息。
那一年,顾文堂才三十五岁。
……
想起梦里那些记忆,晏安宁现下对白彦允就迅速失去了好感。
今生,在顾昀和白彦允之间,皇帝更加青睐的还是他。若是不管不顾,是否最后此人还是会来迫害顾文堂,害得他年纪轻轻便不得不从内阁“致仕”?
因而听见这事,她心里的第一个念头竟然是——他是不是被白彦允算计了?
顾文堂不知里间的人听见这话已然提起了一颗心,他神色淡淡地颔首:“……此事白御史即便不来,也会有人来禀我。都察院京城监察御史直属陛下,白御史原不必来向我禀报。”
白彦允自然也知道自己不过小小七品官,能登顾家的大门,也是因陛下垂青。顾文堂这话面上是瞧不上他,实际是为了他好——若想仕途得意,自然该做皇帝麾下的孤臣,与这个瞧上去就可能被少年皇帝忌惮的权臣有往来,并不算什么好事。
他心里也记着顾文堂的好意。
贺祁的事原本他并不知晓,京兆尹带人上门也没打算同他这个乳臭未干,刚进官场的毛头小子知会一声,是顾文堂知晓他与贺祁有嫌隙,这才特意让人来告诉他,他这才及时赶去了贺家,也帮上了一些忙。
否则,那贺祁只怕要在人眼皮子底下逃脱了重责。
当他知晓那混帐东西竟然手里头还出过不少人命,且那些人无一不是正值妙龄的寒门女孩儿,心里登时后怕不已——倘若那日他未曾发觉不对,或者晏安宁不能那般迅速地找到他妹妹,是否如今在他跟前笑得没心没肺的白九娘也会成为那些姑娘中的一个?
他望着绥远侯府那座院落被翻得七零八落的土壤,心就犹如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紧紧攥着。
冥冥之中,就好像当真有这么一个世界,让他在殿试前夕失去了妹妹,却无处寻觅,最终,只是在那些化为枯骨的尸首里,寻到了些许妹妹的痕迹。
这种念头如同深深扎根进他心里的藤蔓一样,无声地滋生,一旦想起就捆绑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他心知肚明,妹妹当真是逃过一劫,而非只是他杞人忧天式的兔死狐悲。
也因此,心里头对于那位晏姑娘的感激,更是难以形容。
他深吸了一口气,低头拱手道出来意:“……在狱中,贺祁一直口中不干不净,道的却是晏姑娘的名字……”他抬眸望向顾文堂,清秀的面孔上闪过一丝狠戾:“……不知,这腌臢东西是否在暗中……算计晏姑娘?”
他其实想问,贺祁是否暗中唐突了晏姑娘——若是,他会冒险在狱中了结了这厮的性命,免得他胡言乱语,败坏晏姑娘的名声。
可撞上顾首辅那冰寒的眼神,他口中的话便不由变了些许,但他相信,对方应该能明白他的意思。
顾文堂无声地摩挲了下手里的玉扳指,淡漠地摇了摇头:“不必理会,我家安宁与他这种人,无半分联系。”
他矢口否认,本该让白彦允心头松快下来,可不知缘何,那从顾首辅口中道出的四个字,却莫名让他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晏姑娘是寄居在顾家的表姑娘,听闻她与顾昀的婚事不成了,但顾家太夫人仍然很疼爱她。顾首辅看在太夫人的面子上,似乎也几次三番出面帮忙,或许作为长辈和小辈,两人之间的关系也还算亲近。
他兀自说服着自己,并未注意到,上首的大人物已经悄然沉了面色。
作者有话说:
第66章
得了那一句回覆,白彦允再回神抬首时,便观顾相爷已抬起茶盏低头缓缓饮了一口,便知他是送客之意,不过想到他心间记挂的事情,还是硬着头皮问了一句:“……舍妹亲手缝制了香包,可惜近来理账走不开,听闻今日下官前来顾家,便想托我赠予晏姑娘,不知相爷是否应允下官前去拜见?”
说完这一句,他自己面上都现了些赧然神色。
其实这香包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好东西,左不过是妹妹知悉了他的心意,想充作中间桥梁让他与晏姑娘见上一面……
在他想来,顾家是顾相爷全权做主,此事自然要得他首肯。
闻言,顾文堂便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半晌没有说话。
余光落在了将内室与外客隔绝的那座屏风上头。
似乎白彦允上一回来顾家,安宁便是同他隔着屏风见面的,后来听闻了白九娘出事,便没再顾忌这些,亲自带着他去找人。
看起来,她似乎对那位白九娘很欣赏。
那不知,听了这漏洞百出的借口,她还会不会现身与他见面?
顾文堂面上辨不出喜怒,修长如玉的手指摩挲着宣纸的边缘,其间纸屑轻缓坠出,外人看不出端倪。
那座紫檀木的屏风后头始终没什么动静。
白彦允正在为这莫名冷淡下来的场面困惑疑虑,大气不敢出地等了一会儿,便见上首的人端起盏轻晃,神情平静道:“男女有别的道理,白御史熟读圣贤书以致能得一甲,想来不会不知。既是女眷往来,外男便不应从中掺合……”
说到最后一句,顾文堂语气一变,神色也倏尔凌厉:“你方才提及贺祁在狱中胡言乱语恐败坏安宁名声,那你今日意欲赠她的东西,亦是贴身的物件。万一被人瞧去,误会你二人私相授受,赠物定情……”
听到这儿,白彦允已然是面色大变,忙低头道:“此事是下官欠考量,相爷息怒。”
他心知顾文堂说的有道理,可垂下的眸子中还是忍不住闪过一丝失望。
他那话,何尝不是一种试探?
可顾相爷毫不留情地驳了他的请求,可见是未曾瞧中他,认为他不堪与安宁相配,或是因他出身寒门,或是因他隐隐有得了圣心的意思,或许是为了旁的……
再留下已然是无地自容,白彦允只得起身告辞了。
待人走了,晏安宁才从内室面色僵硬地走出来,也不说话,低头收拾着食盒准备走了。
有人忽地抓住她的手臂,回首,是不知何时站到了她身后的顾文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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