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眼里含着笑意,问:“方才怎么不出来?”
若是她自己出来,白彦允自然是能亲自将那什么香包交给她了。
晏安宁斜睨了他一眼,闷闷道:“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东西,且男女有别,不是您说的吗?”
顾文堂见她神色颇为不自在,知道她是听出白彦允对她的情愫了,可她方才在里头听着那话一动都没动,可见对他并没有什么特别感情,只是一个劲儿地想着避嫌了。
他眼里的笑意更深,拉着她的手坐下:“为何急着走?见过了这一位,没打算再见旁的人了。”
“他有什么好见的?”晏安宁心里别扭极了——她怎么也没想到,白彦允竟然会对她有心思……方才那些话,简直是司马昭之心了,她在里头都担心顾文堂会气得当场发作,砸他一杯子的茶水……
好在这人倒是颇为能忍,只是装模作样地训诫了人家几句便放人走了,这下子反倒是她想着方才故意刺激顾文堂的戏言如坐针毡了。
“这可不就是安宁你方才说的年轻才俊么?”顾文堂眼中闪过戏谑,看了一眼头越发低的晏安宁,佯装失落地叹了口气:“……这般瞧着,有他在,日后我大抵要日夜寝食难安了……”
晏安宁忽地心里很难受。
她恍惚地在想,难道上一世白彦允处处为难顾文堂也是因着她的原因?毕竟,今生她也不过只是同他有过一面之缘,便让他起了那等心思,若前世他们之间无意中有了什么交集呢?
前世,顾文堂辞去了内阁首辅的官职后,的确有好一阵夜里睡不安稳,说是寝食难安,也不为过。
而他的余生,会不会因为娶了她的这个决定而后悔,她也无从得知。
毕竟,她因为一些缘故,没能陪他走到白首。
晏安宁深吸了一口气,忽地一言不发地抱住了他的腰身,沉默了一会儿,开口时的语气已然是坚定:“……三叔不必为他忧心,我的眼里只有您一个人。我是盼着您能长命百岁,长长久久地庇佑着我……若是他让您心里不舒坦了,您不必顾忌我与白九娘的情分,大可以将他远远挪出京城去……毕竟他不是听从您的话当差的,日后若是与您有冲突,我就没脸见您了……”
这并不是一个正道的提议。
若留在京城,白彦允想来会如前世一般,一步步得到皇帝的信任,成为他手中锋利的剑。可现下的他还不足以让皇帝护佑,顾文堂眼下贵为内阁首辅,随便一句话就能将他调出京城去。都说天高皇帝远,可文臣若是不在皇帝跟前,又难以在贫瘠之地做出成绩,那自然会被逐年淡忘。
晏安宁说了个自私的想法,但她顾不了那么许多了。
她再也见不得,白彦允当着她的面将他带走,让这个本该一直高高在上的人一夕之间只剩下虚职。
闻言,顾文堂良久才回过神来。
他不过装模作样地提了一句,竟能听到这样完完全全偏袒他的答案。
这种感觉让他觉得新奇又动容——小时候,他更习惯谦让长兄,替二哥背锅,长大后,则也早早地承担了起了顾家的责任,上上下下几百口人,都是在指望着他的庇佑。
而晏安宁方才说出的话,就好像将他视作了需要保护的弱小,比起白彦允那些钟情的心思,她更担心他会不会心里不舒服,会不会被人为难——就像在树下歇息的小兔子担心天边的毛毛雨会不会让大树受伤似的,可爱极了。
且她方才竟然那般直白地说,眼里只有他一人。
他算是使了计策将她半哄半骗地诱到了身边来,不择手段是过程,所倾心追逐的结局自然是两颗真心想照,共赴白首。
她是个聪明的姑娘,不然也没法在顾家安生长大,还出落得这般美丽动人。或许当时是一时冲动自以为“引诱”了他,后来大概觉得他难以推开,大概也就认了命,老老实实地装出一副听话的模样来让他高兴,讨好于他。
但今日这番话,让顾文堂隐隐觉得,自己似乎已经胜利在望了。
他努力压制着心头的狂喜,摸了摸她的面颊,笑道:“一个小小的七品御史,我还会怕了他去?不过是逗你的罢了。”
晏安宁却怕他一时大意没有将人放在心上造成不好的后果,又不能说她知道白彦允惊才艳艳能得圣心,想起方才他们提起贺祁的事,只好仰着头问他:“三叔,您之前不是说,陈家一时动不得,那又为何突然对贺家动手了?”
她担心他这样,会让皇帝对他不再信任,惹来一系列的麻烦。
“放心,我不是冲冠一怒为红颜,便把族人家人都抛却的性子。”他捏着她的面颊,笑得愈发温和,耐下性子同她低声解释:“……这一回出京,便是有人在郴阳发现了陈家二姑娘的踪迹,与叛王魏延有关……”
晏安宁一时瞪大了眼睛。
陈家二姑娘,她记得是早年嫁给了定海王,后来又在定海王府出事的时候葬身了火海……已经死了七八年的人,又怎么会出现在郴阳,还与叛王扯上了关联?
“你不知晓也是应该的,那时你还小。”他笑了笑,“陈二在被先帝指婚给定海王之前,和魏延是青梅竹马一同长大的,人人都以为,她会是板上钉钉的皇子妃……”
说这话时,顾文堂眉宇中闪过一丝讥嘲。
晏安宁早已猜出他同当年被叛军杀害的定海王有旧,见他这般神情,愣愣地想了好一会儿,忽地压低了声音:“那陈家二姑娘,是趁乱和叛王私奔了?”
“若是这样,倒也不足为奇。”顾文堂缓缓地吐出一口气,像是要将经年的埋怨散去一些,摇头道:“当年定海王府的护卫,甚至足以与朝廷的人马对抗。可魏延去了,且屠了王府满门,可见,是有人给他开了门,让他大摇大摆地以客人的身份打了王府一个措手不及……事后,竟还能心安理得地同他一道离开了……”
他并不像世人一样,以为陈望舒葬身于火海,被几近疯癫的魏延先诓骗后报复而死。
以他从前对他们二人的了解,他清楚地知道,这些年,她一直都跟在魏延身边。
好一对不羡鸳鸯不羡仙的神仙眷侣,倒能顶着那么多条人命安生自在地过日子。
定海王也是不得已接的旨,从前并未亏待过她,顾文堂无法原谅她就这样害了周家满门。
若是能回到过去,他真恨不得一剑杀了魏延同陈望舒……
或是,拦住那个一门心思出城的自己。
他面上皆是风雨欲来的沉凝,是晏安宁从来没见过的神色,她愣了愣,忍不住环着他的颈子坐进了他怀里:“三叔,这些不是您的错……”
娇娇糯糯的声音,温香软玉的触感,登时将顾文堂从那满是阴霾伸手不见光的回忆里捞了出来,他心中情绪微滞,仿若被这个小他一轮多的小姑娘看透了心里最刺痛的地方。
有些话,他从来不曾和人提起,哪怕是有在大智慧的母亲面前,也是难以开口。
他在她跟前,原也该是个完美无瑕,能替她遮挡所有风雨的未来夫君,可那些隐隐透着他最深伤疤的话竟就不知不觉在她面前显露,而她的小动作,竟然能让他觉得温暖又感动。
上天怎就能给他派来一个这般合他心意,又这般令他欢喜的人儿?
头一回,顾文堂开始觉得自己有些信神佛了。
“所以,陛下要借着这个由头对陈家发难了?”见他抬手揉了一把自己的头发,知道他的心情应平复了,晏安宁便下巴靠在他的肩上,小声地问。
顾文堂嗯了一声,用一种自己都难以察觉的温柔神情信手把玩着她的一缕青丝,“陈家手掌兵权,一家独大,陛下也是想试试,他们是否已经开始藐视皇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