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婉宁是伪才女的事,在有心人的推动下,如同插上了翅膀一般,很快地传遍了江陵城。
从晏樊的书房出来,晏婉宁的神色颇有些失魂落魄。
果真如她料想,从头到尾,爹爹只问了严琼兰对她的态度有没有转变,拐着弯儿地试探严家的婚事有没有变数……
严家指望着晏家的财富从清流变为簪缨士族,晏家又何尝不是想借着严家在江州府一带的官声,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呢?
到了这一刻,晏婉宁才隐隐发现,原来爹爹对她的宠爱,有很大程度上,都是由姨娘辛辛苦苦为她寻觅的这一门亲事来维系的。
可她又能从这门亲事上得到什么呢?
严琼兰如今都敢对她这般冷言冷语,严夫人日后又当如何待她?等她嫁过去,她不过是严家众多儿媳中的一位,要看婆母多少年的脸色?
想着想着,她就不由红了眼睛——在晏婉宁过往的十几年里,她何曾受过今日这般的委屈?如今不仅名声尽失,回到家中,迎来的也只有爹爹冷肃的面孔,纵然没有过于苛责于她,却也没有半分的宽解与安慰……
她突然就十分地想念,从前她闯了任何祸都会百般维护她的成氏。
“你在这里哭什么?”一道熟悉的声音让她的视线聚焦,是一张与娘有五六分相似的面孔。
晏婉宁一阵恍惚,有一瞬间甚至谬误地认为,是娘回来了。
可下一刹,那人开口说的话便犹如一盆冷水泼了下来。
晏康皱着眉头抓住了她的手臂:“难道严家那位姑娘今日同你说了什么?”
不,那张脸与其说是像娘,应该说,和爹爹更为相似。
就连看她时那脸上冰霜似的神情,也是如出一辙。
晏婉宁面对着晏樊强压着的情绪像是突然找着了一个宣泄口,她怒目而视,冷冷地笑了一声:“你若是这么看重严家的人,你怎么不自己去娶了严琼兰?”
晏康觉得她十分不可理喻。
明明先前晏婉宁每每见了严家那位风流倜傥的公子都一副含羞带怯,非卿不嫁的态势,如今她自己做了上不得台面的丑事,遭了严家人的奚落也是无可厚非,怎么能怨怪到他头上?
再者,严家这门亲事无论是对晏家,对他还是对晏婉宁,都是上好的选择,她有什么理由在这里同他发脾气?
晏康外表看起来学了晏樊五分的架势,但内里也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少年郎。成氏骤然失势,面对着江陵城往日那些高高捧着他的公子们难掩异样的眼神已经够让他心烦意乱了,偏偏他这位一母同胞的姐姐还不让人省心,偷谁的诗不好,竟然去偷那位过世了许多年的江氏夫人的诗作!
这一瞬,晏康简直觉得晏婉宁还不如被他设计的晏安宁让他省心。
“你莫要再胡搅蛮缠!”他压低了声音,警告她:“严家的亲事你无论如何都要保住!不光是为了你,为了娘,还有我!我如今还未定亲,外部的依仗……只剩严家!若是这门亲事不成了,说不定,连我……也要看那位的脸色了!”
他指指东苑,神色晦暗不明。
殊不知晏安宁却是晏婉宁难以忍受的命门——中了她的招数害得自己声誉扫地也就罢了,如今连她的胞弟,晏家板上钉钉的继承人都将她视作劲敌,这让她觉得非常荒谬,她不愿相信,于是越发将这归罪在晏康想要哄骗她对严家的人忍气吞声。
“你当我是三岁小童吗?你是晏家唯一的男丁,自小就跟着爹爹到处做生意,晏安宁不过是一介女流,她哪里能够动摇你的地位?”晏婉宁觉得越发伤心了,“都是骗子!你们都只在意自己罢了,谁又替我考虑过?”
“你知道什么!”晏康神色铁青,正要说什么,却见晏婉宁已经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提着裙子跑了,眉头不由紧紧皱成一个“川”字,到底没有追上去。
他心想,他这个二姐,当真是被娘给宠坏了。这样的关头,看不清利益得失,还在计较严家一个快出阁的姑娘的冷言冷语……纵然他不知道她们之间发生了什么,却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
可严家那样的人家,一个姑娘又算得上什么?
不比晏家是纯粹的商贾之家,江陵一带的风气开放,有不少商户人家的家主都是女流之辈,据传当年那位江氏夫人,从前也是父亲经商的一大助力。
晏康是男子,自小就在外头行走,得到的消息自然比他那只知道胭脂水粉,钗环珠翠谁的更名贵的二姐要详实得多。
他早就知道,这位嫡长姐,不仅生得美丽,还是做生意的一把好手。
在京城那样寸土寸金的地段能收拢到那么多的钱财,即便是有顾家当靠山,她一个寄人篱下的孤女,若非有极其高明的手段,也很难脱颖而出——若是个只知道赏花吟月的,最多开个什么香粉铺子,补贴些家用便算了不起了。
但晏安宁,显然不是那样的绣花枕头。
想到这里,晏康只觉得一阵胸闷气短。他从小就跟在父亲身边耳濡目染,可不知怎的,就是连父亲五成的本事都难学到。他曾不止一次地偷听到父亲同心腹叹息,道他没有让晏家大富大贵的本事,连守成家业都颇为困难,也是因此,时至今日,父亲全部放手给他做的产业也是屈指可数。
晏康心知肚明,晏安宁的出现对他有多危险,但他自尊心极强,连在晏婉宁面前,他都不愿意承认他会比一个女流之辈弱。
半路杀出来的程咬金,想要占山为王,绝无可能!
既如此,他倒不如先下手为强。
也好在,他这位对手,是个女流之辈。想要毁掉一个女人的前程,可比男子容易多了。
想到宋镇对他殷勤了许多的态度,晏康漆黑的眼神中闪过一道微芒。
……
东苑。
“……先前他可给你递过信儿?”
穗儿讪笑着摇头:“相爷的差事,定然是极其隐秘的,哪有同奴婢讲的道理?”
晏安宁若有所思。
她只是觉得今日太过凑巧,怎么就偏生一出任家的门就瞧见了顾文堂……
他来江陵城会有什么差事呢?
当面时晏安宁没敢多问,到了晚间,念头纷杂起来,就不由开始忧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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