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他这位嫡姐的聪明劲儿,定然是早就想明白了那日与宋员外的偶遇是他悉心营造的局面,只是后来容不得她拒绝,便将错就错地应下了,但心里的不甘,定是难以言书的。
比起那人料想中的百般怨恨,晏康却觉得脚下的步子轻快极了。
今日一过,他心间那口大石也算是能放下了。这富贵荣华的家业,到底是成了他的囊中之物。
面上,却是一副动容感慨的神情,翩翩少年郎微微红着眼睛将姐姐珍而重之地抱入花轿,惹得围观的百姓一阵唏嘘。
期间,蒙着盖头的新嫁娘始终一言不发,连盖头上的缨穗,都没有错乱分毫。
倒是功成身退的吴大太太,此刻握着婢女的手,神情微微有些异样。
她怎么冷眼瞧着,那小姑娘身形好像是矮了一些?莫非是因为弯了腰的缘故?
扫了一眼方才在东苑瞧见的两个端水丫鬟,到底是放下了疑虑——众目睽睽之下,又能有什么差错呢,应是她多想了。
待得宋家来迎亲的人将新妇的轿子往码头带,十里红海便也遥遥缓慢地跟着流远,耳根于是渐渐清净下来,晏家的正门也开始只出不进,便是要到众宾开宴的时辰了。
骑着高头大马,眼含热泪地将姐姐送上了去往漳城的船的晏康眉梢含喜地折返,在一片齐整的“少主”声中昂首阔步地进了红笼高挂的正门,细赏这一派喜庆极乐之景。
余光却瞥见街角闪过一个身影,瞧着却像是他那长姐身边服侍的婢女。
晏康微微蹙了蹙眉,但很快就释然。
到底是女子,知道自己要嫁入虎狼窝里去了,还有闲心给珍重的丫鬟一个好前程,殊不知如此实在是妇人之仁,犹如自断双腿双臂一般任人宰割。
他摇了摇头,不再理会,意气风发地同众宾高谈阔论了起来,只是心头却隐隐有些不满。
这样的关头,他那二姐也不知是去哪里了,不知做面上功夫,倒叫外人看笑话。
当下便朝一个婢女招了招手:“去问问二姑娘在做什么?今日严家的人也来了,怎能自个儿一个人闷在屋子里?”
哪知那婢女却讪笑了一声:“爷,二姑娘吩咐过,今日谁也不许打扰她,她心里不乐意呢。”
晏康就蹙了蹙眉头:“有甚好不乐意的?”又不是什么天上有地下无的好亲事,也值得她拈酸吃醋?
“姑娘说,老爷给大姑娘这嫁妆,委实也太丰盛了些……”婢女一脸为难地低声道。
“真是小家子气。”
晏康嘀咕了一声,却暗自放下心来。
宋家的聘礼不俗,晏家的十里红妆也算不得什么,他心里知道,那些最值钱的铺子没落在晏安宁手里就够了。若是留着她一直在家里搅和,他才不知道要损失多少呢。
但他这二姐从来都是最看不得晏安宁好的,晏康素来也知她这小脾性,于是也不再多说,摆摆手让人走了。
到了戊时,月色愈发明朗起来。
热闹了一天的晏家渐渐变得寂静起来,晏樊在席间喝了几杯酒,独自背着手走在铺成了一片银海的石子路上。
活到如今年岁,倒是头一次送女出嫁,心间一时也是感慨颇多。
却听月门那头忽地传来窸窸窣窣一阵声响,随之而来的是几人有些凌乱的脚步声,他微微驻足,皱眉望了过去:“什么人?”
大喜的日子,他不愿意发脾气,却也容不得这个时辰还有下人在外头乱跑。
月色那样的皎洁,晏樊一眼就认出了神色仓皇的人,面上的神情立刻就变得震惊了起来。
“你……你怎会在此处?”
眼前的人,不是他那本该坐在去往漳城的船上的大女儿,又是谁?
却见那明眸善睐的年轻姑娘扁了扁嘴,还没说话,她身侧一瘸一拐的婢女就先小跑着到他面前跪了下来,声泪俱下地哭诉道:“老爷,您可要为我们姑娘做主啊……”
晏樊满腔的怒气瞬时变得无所适从起来,凝眉打量了大女儿一眼,这才注意到她从来雪一样的脸颊不知是在哪里沾染上了些灰尘,瞧上去有些狼狈,便沉声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老爷,二姑娘用香迷晕了姑娘和奴婢,替我家姑娘嫁去了漳城……不仅如此,她还让人将我们送到了金水巷发卖,若不是姑娘的护卫机灵,及时赶到,姑娘就要被二姑娘害死了……”小丫鬟呜呜地哭了起来,声音却在寂静的夜色里如惊雷般炸响在晏樊的耳旁,让他有些回不过神来。
好好的,婉宁那丫头怎么会想起来闹这么一出?
他本能地不愿相信自小疼爱如掌上明珠的女儿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可今日确实一整日都没有瞧见晏婉宁的身影……
晏樊沉了面色,扬声命人去寻晏婉宁。很快下人去而复返,道二姑娘此刻并不在西苑,连贴身伺候的婢女们,也俱都不知所踪。
只带来了一位腿抖得如同筛糠一般的吴妈妈。
“说,二姑娘去哪里了?”
吴妈妈一脸紧张地咽了咽口水,低声道:“奴婢只知道二姑娘先前带着人去看了大姑娘,后来,便再也没瞧见人影了……”
晏樊一看见吴妈妈那看着晏安宁如见鬼了一般的神情,心间顿时了然了。
这混账东西。
自个儿放着那么好的亲事不嫁,做什么非要觉得她姐姐的东西是最好的?
宋家的亲事,在晏樊这个生意人眼里自然是好亲事。可万事也分人,在他看来,大女儿聪慧冷静,又极有主张,宋家这样的牌面,在她手里才有可能变废为宝,从宋镇口中虎口夺食。
但若是那只知道吟诗弄月,争些头花簪子的小女儿……恐怕最后除了一个正室夫人的名头,什么也落不下。
晏樊不由一阵头痛,没好气地下令:“去把二姑娘追回来!”
但心里已经是嗟叹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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