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闻姜夫人出身低微,甚至有传言说她不是良家出身,可安宁至少是在顾家人眼皮子底下长大的,前阵子给太夫人绣佛经,又颇得其赞赏,比起前头那个,多少会更让太夫人满意些。
江氏这般一一细细盘算着,只觉得越发满意,脑海中想象身形高大挺拔的顾文堂与自己杨柳枝儿般的外甥女并肩立在一起的场面,一时竟觉得颇为般配——三老爷年纪虽长安宁十来岁,但瞧着仍旧年轻魁梧,且间隔的年龄放在这儿,夫妻间相处对方便免不了会怜惜她年纪小多多退让,他又是稳重成熟的性子,怎么想日子都会过得红火……
不似五少爷年轻气盛,上回还当着众人的面逼迫安宁在他姨娘的事情上服软,江氏当时虽然没说什么,但心底到底是不痛快的,只是碍于后来两边仍旧有结亲的打算,隐而不发罢了。
想到顾昀,江氏关于外甥女婚事上的美好畅想顿时戛然而止,她细眉微蹙:“那你和昀哥儿的事情,要怎么办?”
叔侄抢一个女子,放在戏折子里是风月佳话,对于男人们而言是风流韵事,可对于被争抢的女子来说,一不小心就是万劫不复。放在顾家,这样的事情更是万万不可能发生的。纵然太夫人此刻对安宁再欣赏,印象再好,听了这事,恐怕也要认定她是不安于室的女孩子。
晏安宁见江氏似乎接受良好,也微微松了口气,心头微暖。
她说出这样违背礼俗的话,若放在寻常亲长那里,只怕听她说了一句便要气得跳脚,担心她败坏家族名誉,牵累家里人了。可姨母听见了,却永远是在为她谋划,哪条路对她最有利,哪条路晏安宁自己最喜欢,她就立时也表示支持。
永永远远地,毫不迟疑地偏向于她。
“这就是我要和姨母说的第二件事了。”晏安宁握紧了江氏的手,缓缓将顾昀同魏永嫣的事情委婉道出,包括此时外头应该正在宣读的那道圣旨。
在马车上听到顾文堂的话时,她其实也是有点意外的。她与顾昀接连逆天而归,改变了太多事的轨迹——阳安侯性命无虞,顾昀无需守孝顺利下场得了状元,前世魏永嫣在她过门三年后才怀上的孩子,竟然也提早来到了她腹中。
但这荒唐的事情已经不足以让她心绪有什么波动了,毕竟,顾昀对她来说,再也不是重要到值得她放弃多年心血的夫君了。
现如今,她已经有了新的路要走。
听罢晏安宁的讲述,江氏的脸色立刻变得难看至极。
怪不得安宁从前一门心思想嫁这个表哥,可后来却对他忽冷忽热,对结亲的态度也不是很积极,原来,是早知道这瞧上去光风霁月的状元郎,背地里为了青云直上同守寡的公主有了苟且!
一时间,她心疼极了,揽着外甥女到怀里就开始簌簌掉眼泪:“可怜我的儿……你受了这么多的苦,怎么也不来和姨母说一声呢?”
青梅竹马的未婚夫同高高在上的长公主暗通曲款,她的安宁该有多伤心,多愤怒,又有多恐惧啊!
所以,她心灰意冷之下,便想到了这样的法子吗?
江氏接过晏安宁递过来的帕子拭泪,眼圈红红的:“安宁丫头,这高门大户里的腌臢事向来多,你……不可为了一时心气难平,非要嫁入顾家,到时候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你心里多难受啊!你若是想通了,咱们嫁个小官,或是新晋的进士,也是绰绰有余的……”
这是认定了她是想报复顾昀,赌气做出的决定了。
晏安宁不由失笑。
或许一开始她打起顾文堂的主意,确实存着几分被顾昀逼得走投无路不得不铤而走险,想要反过来压他一头的心思,可同那位顾相爷相处了这些时日,她却发现,他比她想象中还要好得多。
好到,她已经开始重拾好生经营起另一段不同的日子的希望了。
“姨母,你不要胡说。”她诚挚地笑,“我答应他,是因为他真的很好,对我也极好,并不是要同谁赌气。我只想过好自己的日子,旁的什么人如何,也碍不到我的眼。”
江氏听着略有慰色。
也是,三老爷到底也生了一张极好的皮相,和意气风发的少年人比起来,也丝毫不逊色。比起前途未卜的顾昀来说,他已经是走到了一个峰顶,不再需要一个襄助他青云直上的妻子。嫁给他,只管享福便是。
这一点,难道不比什么空有名头的状元郎实在百倍?
这么一想,江氏顿时有了一种扬眉吐气的畅快。
知晓安宁是真心愿意的便好,她的安宁,日后定比那起子狗男女过得更好!
姨甥俩依偎在一块儿又说了会儿小话,晏安宁见姨母情绪稳定,并未有任何不适,才浅浅松了口气。
临走时,江氏嘱咐她:“等你回去了也不必见什么客,这个时候,来宽慰你是假,看笑话的才是真。待事情尘埃落定了,看如何让那些个宵小惊掉下巴!”
晏安宁眉眼之间洋溢着一丝笑意。
姨母鲜少有这等不温良贤淑的一面,倒是让人看着觉得十分有趣。
“我知道了,姨母,你好生保重身子。如今月份大了,一切都要小心。”
她叮嘱了一句,也不再耽搁打搅姨母消息,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出门时外头竟然下了细雨。
廊檐下的油纸灯笼在风里摇曳,有人撑着青绸油伞由远及近,嘎吱嘎吱踩上铺了一层薄木的地砖,声响在这细风微雨里有些突兀。
晏安宁眯了眯眼睛,停住脚步等那人靠近。
两方人马打了照面,晏安宁才挑着灯笼认出了来人。
竟是顾明惠的生母秋姨娘。
对方也认出了她来,登时吓了一跳:“表姑娘怎么这个时辰在这儿?”
“我住在怡然居,便是夜里睡不着出来溜达,也情有可原。”晏安宁抬眸一笑,媚意横生,但那笑意却未及眼底:“倒是姨娘你,大半夜的不在院子里待着,外头还下着雨,跑到这里做什么?”
秋姨娘微微一怔。
印象中这姑娘从来都是温柔可亲的一副面孔,因与她女儿明惠交好的缘故,对她也一向客气。可眼下这样的话,这样的神态,却像是动了怒了。
她仔细打量晏安宁的脸,见她仪态自然,并没有哭过的痕迹——方才宫里的公公来传旨的时候,她确实也不在。可既然不在,又为何一副对着她要发难的样子?
秋姨娘生了一张憨厚老实的脸,闻言犹豫了一下,道:“不是,我是有事情要找你姨母说。”
“姨母已经歇下了,什么事,非得现在说吗?”闻言,她眸色淡下来,神情无悲无喜。
秋姨娘便叹了口气:“确实是十万火急的事情,不然我也不会下着雨还巴巴地跑来了。”
晏安宁的眸光中顿时闪过一抹冷意。
若真是良善好心,此时见了她这个直接的受害人,便该心生怜悯,踯躅不前了,如此,却更像是在打探她的反应。
“秋姨娘是说圣旨的事情吗?”
闻言,秋姨娘瞳孔微缩,脸上有难以遮掩的吃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