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就知道,她听来的传言不是空穴来风。
班妈妈二人并非顾家的人,昨夜宫人来传旨她们也并不知晓,只是今晨起来,却听见下人们议论纷纷,道刚中了状元的五少爷马上便要尚公主了。
原先顾昀接连中了会元与状元之时,班妈妈只觉得自己这趟来怕真是要白跑一趟了,若是大姑娘真攀上了侯府,作为成氏夫人的人,她能不能全须全尾地回去都是个未知数。
那时她有多惶恐不安,此时她就有多欣喜。
前脚出了这样的传言,后脚大姑娘就病了,世上哪儿有这般巧的事?
还不是因为到嘴的鸭子飞了,没脸见人才这般作态?
于是,她佯装可惜,叹了口气,半真半假地道:“那我便只好去求见江姨妈了。”
班妈妈作势要走,身后的招儿面色微变,犹豫了片刻,还是喊道:“站住!”
前者挑眉回看,便见那婢女气鼓鼓地道:“江姨娘现下身子金贵,哪里能受你们搅扰?”她咬了咬唇,看了一眼紧闭的房门,道:“……在这里等着!”
却是转身进了屋。
班妈妈眯了眯眼睛,候了大概一盏茶的功夫,才见木门嘎吱一声响,那婢女一脸不情不愿地从里面出来,道:“进去吧。”
班妈妈面上就闪过一抹得意之色。
踏入晏安宁的闺房,她老皱的面皮上立时闪过了一抹贪婪。先前在怡然居的正房面见江氏时,她以为江氏的住处就够豪奢了。
可今日才知,他们家这位大姑娘的手笔,比之阳安侯府一个得宠且有孕的妾室,竟是有过之而不及。
瞧瞧,到底是年轻公子哥的钱财好骗,八字还没一撇呢,竟就这样掏心掏肝地净把好东西往这里送。
她双眼发光,却也只能干看着流口水——这顾家的规矩可森严着,样样东西都是记账的,那日她生晏安宁的气随手打碎了个茶杯,竟有婢女过来道那是什么前朝名贵的物件,是顾相爷从前在南边搜罗回来的,价值不菲。
她当时吓得腿都软了,这样的东西一听就是卖了她全家也赔不起的。还好,顾家人大气,她到底算是来客,那婢女也只是笑着告诫敲打了她一番便没有再追究了。
饶是如此,仍旧给她留下了不可磨灭的阴影——她又哪里能想到,这顾家用来招待外客的东西,居然都那般的贵重,这不是暴殄天物么!
两人方站定,紫檀木底座的花鸟屏风后头便传来女子一阵克制着的咳嗽声,像是真是病了似的,声音也很虚弱。
“两位妈妈执意要见我,究……咳咳……究竟所为何事?”
班妈妈转了转眼珠子,笑道:“姑娘病着,本不该来打搅。只是今日晨起奴婢听说了一桩怪事……顾家竟然人人都在说,顾家五少爷要尚公主了。奴婢气不过,把那婢子大骂一顿,只恨自己只长了一双手,不然非得把那些个小蹄子的嘴都给撕烂,竟这样胡言乱语!那顾家五少爷,不是咱们晏家未来的姑爷么?”
此言一出,屋子里登时静得落针可闻,一旁侍立的招儿也抬起头,怒目而视。
班妈妈可不惧她了,一副毫无察觉的样子,等了许久不见人应声,才啊呀了一声:“姑娘,他们说的该不是真的吧?那,先前您说您和五少爷定亲了,难不成是为了不回去见老爷,编出来的瞎话?”
这话说得诛心,不仅意指晏安宁随意攀扯侯府公子,不知廉耻,还要给她扣上一顶不孝的大帽子。
招儿瞬时就怒不可遏地开口:“混账!姑娘用得着骗你们两个老虔婆!分明是那个女人……”
“闭嘴!”从来说话温声细语的晏大姑娘却忽地开口呵斥贴身婢女,只是用了些劲儿,话一说完,又捂着唇咳嗽了一声。
落在班妈妈耳里,自然是听懂了招儿的意思。
所以,真是公主仗着天之骄女的身份,硬拆了这门婚事?只是公主毕竟是尊位,纵然她们主仆再恨,却不能当着外人的面嚼公主的舌根。
“这么说,当真是顾家背信弃义,家里的公子中了状元,就学起陈世美悔婚了?”班妈妈面上现出怒意,“大姑娘莫怕,咱们晏家虽然不是什么名门,却也是有气节有体面的人家,他们顾家这样欺负您,奴婢纵然卑微,也得去顾侯爷,甚至顾相爷,顾家太夫人那里为你讨个公道!”
气势汹汹,撸起袖子就准备走的模样,倒像是全心全意为晏安宁打算的娘家人似的。
但明眼人都瞧得出她的意图。
晏安宁与顾昀的事情,到底没有正式下聘,府里眼下也不过传些风言风语,外头的人却是一概不知的。
可晏家一个妈妈在顾家的主母主君面前闹起来,那无疑是坐实了晏安宁是被人给退婚了,被人抛弃了的事情。这样一来,先不提顾家人会不会着恼,万一在场的有一个不是顾家的人,晏安宁这辈子就别想在京城找到什么体面的亲事了。
女子的名节,从来都是容易被人利用的,杀人不眨眼的一把刀。
晏安宁若在京城没法立足了,不就只能跟着她们回江陵,此后万事仰仗继母成氏的鼻息了么?
这算盘打得,珠落玉盘似的响!
屏风后头,娇弱的姑娘又是一阵轻咳,没说肯,也没说不肯。
一旁的储妈妈却一直异常的沉默。
她打量着这屋内奢华的诸多摆件,在心头暗想:她听到的传闻大抵没有错,大姑娘显然是传承了老爷的才能,依仗着顾家在京城打开了局面,现下已然是衣食无忧了。
人生得美,又有万贯家财,这样的姑娘,当真会为失了一门亲事这般颓唐,一副快要病死了的模样吗?
故而,今日她并没有跟着班妈妈落井下石,她只是想瞧瞧,事情会如何发展。
此时,外头忽地传来一道声音:“怎么?你们想见我?”
却是拄着黄杨木的雕花拐杖的太夫人在一群婢女婆子的簇拥下踏进了门。
晏安宁听见动静,微微一怔,从屏风后头出来,走到太夫人跟前,屈膝行了一礼:“太夫人……”
班妈妈一愣,面色顿变。
她不过是拿那话去吓唬晏大姑娘,若是她知道轻重,想给自己留个余地,便该乖乖地随她回江陵去,说是避风头也好,说是散心也罢,一个由头罢了。可她却没想到竟真有说曹操曹操到的稀奇事——她可还没想好要如何跟这顾家地位最尊的老人家“争吵”呢!
但班妈妈很快又挺直了腰杆——她站着大姑娘的立场说话,自然捏着理儿的是她,顾家本就理亏,只怕此时更不愿大姑娘待在这儿让全家尴尬,她若是想捏着这短处将人顺利带走,岂不是易如反掌?
太夫人却没工夫理会一些跳梁小丑,只是目光颇为心疼地上下打量着晏安宁:“哎哟,安宁丫头,这才几日没在我跟前,怎么就清减了这么多?”
小姑娘家家本来生着最娇艳的颜色,此刻却是着一身素衣,面容憔悴,唇色也发白,活像大病了一场似的。
这样一看,她顿时对自己的孙子更加恼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