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婉宁便带着几个婢女婆子等在了晏安宁回东苑的必经之路上,准备好好嘲笑她一番。
隔了一扇芭蕉叶式的洞门,她看见了晏安宁的一角裙摆。
却见那主仆三个,不知缘何停了脚步,正在一颗大樟树下窃窃私语,言谈间竟然面上难掩笑意,半点没有方才冷若冰霜的郁色。
晏婉宁眉梢一挑,敏锐地察觉出有些不对,便冲着伺候的下人使了个眼色。
袁妈妈一脸无奈地拉住了她的胳膊:“我的好姑娘哎,您瞧瞧,咱们这么多人,怎么可能听得到她们说话?大姑娘从来机灵,哪里会给咱们听壁角的机会?若是一个人悄悄过去,还差不多……”
晏婉宁神色微微一顿,看了看袁妈妈,又看了看欲言又止的翠儿,眯了眯眼,挥开了她们的手。
她自己去。
这样的见不得人,定然是一些大秘密,她不放心让别人听了转告给她。
她蹑手蹑脚地走过去,躲在了樟树的背后——好在那树是百年古树,五人合抱之宽,她曲着身子,能将身形完美地掩藏在后头。
就听那婢女笑道:“这次这件事,说起来还真是顺当。”
另一个便道:“可不是吗?姑娘这可不就算是得偿所愿了?”
得偿所愿?难不成晏安宁竟然甘心嫁给那鳏夫?
晏婉宁一时神色狐疑,耳朵不由又贴近了几分。
“真算起来,还得感激晏康。”她听见晏安宁含着笑意的声音:“成氏没什么见识,便也将这儿子教得眼皮子浅。他以为,一个宋家便能困住我,苦心孤诣地骗了宋员外前来偶遇我,好让他动了心思。殊不知,此次我回江陵,本就是因成氏的信上曾经提过这门亲事。”
晏婉宁彻底愣住了。
明明晏安宁说的每个字她都明白,可连在一起她却难以理解了。
这种年老的鳏夫,究竟有什么能让她惦念的,还特意回江州府来算计这门亲事?还有,弟弟他是什么时候算计的宋员外,她怎么也毫不知情?他和娘,究竟还有多少事情在瞒着她!
她的心犹如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攥着,有些喘不过气来,却只能凝神屏气地听着她们继续说话。
“只是姑娘这一招,实在还是有些冒险了。那宋家的情形的确复杂,一不留神,也有可能栽进去。”
“你懂什么?这叫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姑娘在京城的生意做的那般大,回了江陵,却要屈居在晏康下头,人人都要叫他一声少主。便连那黑心肝的毒妇,如今也是指望着晏康将来继承老爷的家业,好叫她接回来当老夫人享福!呸,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外室,哪里能让她那般嚣张?再者说了,姑娘生得这般美貌,那宋员外不过是见了一面,便一见倾心了。日后,也未必就没有办法拢住宋家这当家人的心。”
此时,便听晏安宁清脆声音驳道:“招儿,你说的这倒是其次。宋家如今家中内斗不休,在江州府的不少生意都是论街论巷地分给了几个少爷,若是有心谋划,加以利用,再联合父亲,说不定便能轻而易举地将这些生意拢到晏家名下来……晏家的家,也未必就要晏康这个男丁来当,我与他都是父亲的血脉,我又比他差到哪儿去?哪怕不是为了我娘,为了我自己,我也不能让他这种庸才来管晏家的家!”
“姑娘说的是,您这样金贵,哪能日日在宋家受搓磨,伺候他们一大家子?待得功成身退,您就是大归住回了晏家,也是万万没有人敢说您的不是的……”
这样一番话,使得晏婉宁耳边如炸雷响过般,嗡嗡响彻个不停,腿软地几乎站不住,指甲深深地抠入樟树的树皮中才勉强维持身形。
好在此时恰有一阵风吹过,倒掩去了这微微有些异样的声响,那头的主仆三人也似乎毫无察觉。
晏婉宁有些出神。
自小到大,她一向在心中将自己与先江氏夫人所出的嫡长女相较,却没想到,对方从来都没将她放在眼里过。
她想要较量的对手,居然是晏康。
她在京城做的生意,居然能让她认为足以撼动晏家继承人的人选……
没有那一刻犹如此刻这般,让晏婉宁觉得自己恍若一个跳梁小丑。
她的娘亲,她的弟弟,她视为仇敌的嫡长姐,全都没有将她放在心上。
娘口口声声说为她择了一门再好不过的亲事,可事实却是,严家家族人丁兴旺,她进去了便是地位最低等的孙媳,不仅要依照严家的规矩晨昏定省,还要忍受对她有偏见的小姑子的白眼。从前她眼中玉树临风的如意郎君,如今看来,却也不过是一事无成的世家子。
这门亲事,对她弟弟,对她爹爹,都是百利而无一害。
可唯独对她而言,没什么好处——她记事以来便过着衣食无忧的生活,何曾对哪个长辈卑躬屈膝过?便是对着爹爹,也不过是撒娇撒痴,博得些偏疼罢了。
等到她从媳妇熬成婆,又不知是多少年后了。
她也从未想过,原来还有第二条路可以走……
待得她神情恍惚地离开后,樟树下的人却止住了话头。
晏安宁望着她离去的背影,眯了眯眼睛。
她能大致猜得出晏婉宁现下在想什么,但其实,比起晏康,她更在意她的存在。
晏婉宁的生辰,让她如鲠在喉,让她每每看见她,就能想到那个记忆里逐渐模糊,却温柔美丽的面孔。
她并没打算如何坑害她,如今,也不过是将成氏算计她的事情,如数奉还罢了。
如何取舍,还要看她自己怎么想。
“姑娘。”穗儿这时却看向她,神情有些忧心忡忡:“恐怕这会儿,相爷那头已经听到消息了。”
宋镇上门来求娶的事情根本就没有避人,以顾文堂的作风,既然她在晏家生了病受了欺负,留下些人手来探听消息也实属寻常。
晏安宁难得变得有些心虚起来。
她轻咳一声,吩咐道:“去准备一辆马车。”
以她带来的护卫的身手,晏家的这些家丁于她而言也是形同虚设,往日里顺着晏樊的心意,不过是为了更好的做戏罢了。更何况,现下她已经没有在被禁足中了。
五如巷。
徐启送走了书房的几位客人,回返时见顾文堂立在廊下,檐边滴下一串昨夜积蓄的水滴,打落在他的肩袍上。
“相爷昨夜都未曾怎么合眼,此刻暂且无事,还是先歇息一会儿吧。”他不由上前去规劝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