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文堂却只摇头,望着阴沉沉的天色,心里想着漳城的事,不知缘何,始终有几分难安。
这些年来,他疲于替陛下收拢人心,培植势力,一些边陲镇落难免无暇他顾,却不意无形中助长了魏延的嚣张气焰,让他的势力缓缓渗透进了京城。
那人惯会装出一副济世救人的神仙做派,一路南行下来,有的冥顽不灵者明明已被放弃,死到临头了还荒谬地认为他是宽宏良善的活佛,倒真是让人叹为观止。
也是,他从来都是最擅长欺骗与背叛的,当年,镇海王不也是如此,落得了满门尽遭毒手的凄凉下场。
当时谁又能想到,那对坠树折了腿的幼鸟都能悉心照料,最看不得众生凄苦的仁义皇子,会是个杀起人来毫不手软的屠夫呢。
真论起来,他也未必比镇海王高明多少。
当日倘若不是镇海王旧属沉不住气在京城露出了马脚,他恐怕也要弄得举家不宁才能从蛛丝马迹中辨得分毫。
想起旧事,眼前不由又晃过晏安宁的面庞。
朱红的唇,纤细不盈一握的腰肢,雪白修长的脖颈……
那样造物者精雕细琢而成的娇娇女孩儿,却敢在马场拦下他二哥的马,生生将他从鬼门关拽了回来。
那时他纵然不太愿意相信她无所图谋,行事言语间都多有敲打之意,但无法否认的是,从那一刻,那鲜活的模样就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了。
后来对她的事情知道得越多,就越惊奇。难以想象一个寄人篱下,与孤女无异的女孩儿是如何握着母亲留下的几分嫁妆在京城那等膏粱地建立起那样的鸿图的。
那时他在想的是:即使没有她大胆地指使徐启去拦马的事,或许,他也会在此后的某个时刻,忽然注意到了这朵无声无息便绽放出勾人魂魄魅力的花儿。
然而此事最可能的契机,恐怕是在她嫁给昀哥儿做妻子后,他出于顾家掌家人的自觉,漫不经心地派人去查探她,并偶尔同她打过几回交道后。
到那时,只怕真是襄王有意,神女无情了。
这念头不免让他想起晨时同她嬉笑时的戏言,再望一眼毫无霁色的天际,一时又暗道今日夜里切勿再下一场疾风骤雨才是。
徐启便默然地看着自家主子先是凝眉不展,旋即又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眉宇顷刻间舒展,瞳眸间便夹了层若有若无的笑意。
有暗卫前来禀告消息,徐启侧耳听了几句,眉峰便敛了起来。
走至顾文堂面前,脸色难得地显得有些难看,嘴唇也有点哆嗦。
顾文堂侧目看他一眼,淡声道:“说罢。”
待他敛声屏气禀告完,庭院里便静了好一会儿。
徐启暗暗地为晏姑娘捏了把冷汗。
这姑娘可真是个胆大包天的主,在京城里早和相爷定了亲了,怎么还敢瞒着江陵这边的人?如今闹出了这样的事情,岂不是要以难堪收场?又暗骂那宋镇不知天高地厚,什么样的人都胆敢攀附,恐是生怕脖子上那颗头太牢稳了!
想起自家相爷昨夜还丢下几位贵客冒雨前去晏家,今晨披着露水便回来了的辛苦奔波,一时间更是觉得脑袋发疼。
这天底下,有哪个男人能容忍自己的未婚妻被别人惦记的?更何况位高权重如相爷。
却听顾文堂沉默了良久后,轻笑了起来:“这小丫头,又在打什么鬼主意呢?”
他了解她,若是她没有打算,也不会远赴江陵一趟。若这宋镇是她不想搭理的人,她也不会坐视宋家的人就这样大剌剌地上门求亲。
一时间,他沉重的心思倒被引得有些好奇起来。
远远地瞧见似乎有辆马车朝着民宅的大门而来,他眯了眯眼睛,忽地甩下一句话:“她来了,便道本官发了场怒,正在气头上。”
徐启一脸茫然一头雾水地看着自家相爷,却见这人撩袍端带头也不回地进了内室。
他呆立了片刻,忽听身后有熟悉的声音响起:“徐爷!”
穗儿笑吟吟地从马车上跳下来,手里还拎着几个大肉包子,口口声声说要孝敬他。
最要紧的是,从马车上下来一位身段如嫩柳娉婷,穿着杏红绸裙的年轻姑娘,不是晏姑娘又是谁?
他顿时明白了过来,心间也是暗暗吸气。
没想到啊,相爷如今竟颇得此中乐趣,竟还学会对晏姑娘用计策了。
面上却不显分毫,一脸沉重地走上前去,低声禀告:“……您来得正好,早前相爷听闻宋员外上门求亲,很是发了一场脾气呢……”
闻言,晏安宁神色怔怔的,忍不住仔细打量了徐启几眼。
当真?
往日里便是事关顾昀的,也不见这人对着下头的人发脾气。今日这明显是个局,他倒是坐不住了?
一面腹诽着,一面却对徐启道了谢,提着裙子快步进了内室。
第93章
晏安宁进去的时候,顾文堂正在桌案前正襟危坐,似乎在批阅什么东西似的。
她心中不由一阵好笑。
这人都远离京城了,难不成还要在这民宅里批阅内阁的折子吗?
一时间,心里的紧张倒是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她于是转身倒了一盏茶水,亲自捧着到了他面前奉上,笑道:“相爷看了这么久的折子了,不若歇息一会儿吧。”
那人接过了她手里的茶盏,却是连头也不抬,等到她直起腰来,又漫不经心地将它搁置在桌上。瓷器与黄梨木相磕碰,发出清脆的一声响,倒叫门外头竖耳朵听着的冯穗和徐启无端地冒起汗来,不约而同地退后了两三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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