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身姿像高原上的松柏一样挺拔,做了这样惊世骇俗的事情,竟毫无畏惧,敢做敢当。
太夫人一面觉得恼怒,一面又欣慰。
和五孙子顾昀比起来,她的幼子不仅善谋权术,最要紧的是果敢坚毅,认准了的事情绝不会有半点退却。
可纵然她如今再不喜欢小五,却也不能接受叔侄俩与同一个姑娘纠缠不清。况且,打从一开始,她就让安宁唤老三叫三叔,定死了她的辈份,如今二人这样搅合在一起,外人听了像什么样子?
安宁是好,也讨人喜欢,可老三如今身居高位,一举一动都有人盯着,就连坐在皇位上那个亲亲热热喊着他太师的小皇帝,背地里也未必不是将他瞧做眼中钉肉中刺……在这种情形下,她怎么能让老三背负上不顾伦理纲常,与侄儿争抢同一个女子的名声?
这于他而言,会是一个天大的污点!
这一点,老三宦海沉浮多年,想必比她更清楚。
可眼下,却不顾她摆在明面上的不情愿,像个与父母争一时意气的倔强少年人一般,不计后果,不顾大局。
晏安宁当真就有这么好?
想起晏安宁美丽无瑕的面孔,太夫人往日里觉得赏心悦目,可这一会儿脑仁儿却一抽一抽地疼。明明前几日还在和小五谈婚论嫁,怎么这么快就又让老三对她青睐有加了?这个姑娘,该不会是一门心思想攀高枝,眼瞧着小五那边走不通了,便改了门庭来勾搭她视若珍宝的儿子吧?
只是这念头刚起,目光扫向书案上堆着的经文,她满腔的怒火就是一滞。
她不该这样想别人家的孩子。
那孩子若真是那般长袖善舞,见一个爷就招惹一个的,哪里还会这般勤勤恳恳地帮她绣了这么多经文?她仔细瞧过,那细密的阵脚,是没有半分懈怠的。这样的姑娘,她若是存了贪图富贵的心思,从前的小五也的确是不够看的。
那样的美貌,就是赶在世子妃嫁过来之前将侯府的继承人的心拢住,也不是难事。
太夫人心间就叹了一口气,闭着眼睛缓缓道:“为何要娶她?我想知道理由。”
顾文堂摩挲了下手里的玉扳指。
他娘素来明事理,但做母亲的没有一个不是一门心思偏袒自家孩子的,眼下,他只有让母亲无可逃避地认为的确是他做错了,才能让她对这件事松口。
“……今日在陈家,安宁的确中了算计……儿子为救人,毁了她的清白,自然该明媒正娶,好叫她安心。”
闻言,太夫人的面色猛地一变。
到底今日在陈家还是出了事。
想到是她执意将晏安宁带过去的,她心底不免闪过一丝愧疚。
事关女子的名节,从来有担当的幼子做出这样的选择,她并不奇怪,反而觉得理所当然。
可顾文堂这么一说,她心里又开始纠结起来:“……这么说,你并不欢喜于她,只是阴差阳错地坏了姑娘家的名声,所以才想娶她?”
太夫人蹙着眉头,很是忧心。
先前她好不容易接受了姜氏,可她就这样撒手人寰,留下幼子一个人孤零零地守了这么久。如今老三若再要续弦,不拘门第,她只盼着他能娶一个真正合意的,日后看着就不是那般可怜了。
而非是为了责任,再次将自己身上套上一层枷锁。
老三这辈子,为了顾家,为了几个兄弟和她这个娘,不得不背负的东西已经太多了。
妻子到底是他日后最近的人,即便她很喜欢安宁的性子,她也不愿意儿子为了责任,日后连对着枕边人都不能卸下心防。
哪知,她瞧见三儿子的面上露出些无奈的笑意,听他道:“母亲误会了,这事是我对不起安宁,但儿子并不是因此事才决定要娶她的……”他深吸了一口气,从来淡漠的面孔上闪过一抹自嘲:“早在她还是小五的未婚妻时,我就肖想她了。今日之事,反倒是给了我一个借口。”
闻言,太夫人原本平静下来的面色再度变得震惊。
“你、你说什么?”她简直怀疑自己的耳朵,因为这让她有了一些非常可怕的联想:“难道,上回的圣旨……”
顾文堂坦坦荡荡地迎上母亲的目光:“是,当儿子知晓小五同惠乐有瓜葛的时候,便得知自己有了机会。小五这般行事,自然配不上她。所以当着陛下的面,儿子没有任何迟疑地应了这门亲事。”
太夫人不由瞪大了双眼。
为了一个女人,她的儿子,竟然在御前算计自己的亲侄子!
原来她所恐惧的叔侄阋墙,早就在暗中发生了。
更重要的是,从来最守规矩最要脸面的幼子,竟就当着她的面这样大大方方地承认此事是他一手推动的了!
仿佛他做了这样的事,不仅不觉得羞愧,反而认为理所当然。
一个晏安宁,怎就将老三弄出这样不择手段的面目?
当真就这般喜欢她吗?
这般的执拗,若是她不点头,是不是也要同当年咬死了要娶姜氏一般地自行其是?
可当年她冷眼瞧着,他成亲了后,待姜氏也没有多特别,听派去的婢女说,两人一直都是分房睡的——虽多少和姜氏当时回京已经身怀六甲有关,但真是浓情蜜意的小夫妻,纵然不能夫妻敦伦,也不至于到一块儿没什么话说。
她当时只觉得,幼子是年轻气盛故意跟她对着干,等真将那肤浅的女人娶进门来了,自己心里先不对味儿了,却抹不开面子同她认错。至于坊间盛传顾相爷为了早亡的妻室守身如玉的传闻,她更觉得无稽,她看着,倒是更像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吃了教训,孤高地不愿再陷入温柔乡了。
可今日幼子这番做派,简直和当年如出一辙!
不,是比当年看着还要荒唐!
当年她瞧不上姜氏的出身,当面冷冷嘲讽的时候,未见他一句还嘴,只神情冷淡地咬定了要娶她。可今日,却活像个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的痴情人,先前当着晏安宁的面一句话都不说,显而易见是要维护她,竟是舍不得她听半点不好的话——虽然她也没打算说。
太夫人只觉得一阵胸闷气短,问出了最关心的问题:“……前些时日安宁丫头为了赐婚的事情那般伤心,可见心里还是有小五的。你这样算计来算计去,就是将人娶进门了,人家的心不想着你,不向着你,你不觉得难受么?”
顾文堂眉宇间的神色微微松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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