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初七,百官循例要入朝议一次政。
这场廷议转为过年而设,因为过年时朝臣都要歇大半个月,诸事都往后退,当中安排这样一次廷议,若有急事可及时奏明。但眼下正值盛世,国泰民安、番邦臣服,多半也没什么急事,年年的这次廷议都是走个过场。
又值过年,人人便都松散些,连皇帝都随意地穿了一身朝服,殿中闲说吉祥话的时候比说正事时还多,倒也其乐融融。
过了约莫一刻,丞相懒洋洋地进了殿。他也没穿官服,一袭单薄的月白色直裾宽宽松松地挂在身上,领口还有些垮,一看就是睡过了头没来得及好好穿衣就赶了来。
朝中几位老臣都禁不住地蹙眉,又都敢怒不敢言,目光纷纷投向御座上的九五之尊。
皇帝也锁眉,咳了声:“苏衔。”语中一顿,他沉沉道,“天寒地冻,你该多穿些。”
百官:“……”
“哦。”刚坐下的丞相不咸不淡地应一声,也不起座,拱一拱手,“多谢陛下关怀。”
话音未落,一老臣声音响起,字字掷地有声:“陛下,臣有本要奏。”
数道目光刷地都看过去,定睛一瞧——哟,是御史大夫!
本朝御史大夫监察百官,专管弹劾。眼下丞相刚进殿,刚才一直在旁边发愣的御史大夫就开了口,这是有好戏要看!
——谁不知道打从苏衔当了丞相,御史大夫就最爱弹劾他?朝中还有人私下记了数,苏衔为相第一年,御史大夫参了他二十多本;第二年这数量就翻了三倍,成了六十多本;去年是第三年,御史大夫参了他近百回;今年乃第四载,刚开年,上元还没过呢,第一本就来了?
苏大丞相一年更比一年招人恨!
苏衔也闲闲地乜了他一眼,笑了声:“又要参我吧?”他边说边端起手边矮几上的茶盏,抿了口,悠悠道,“我猜猜,是打算参我年前逛了窑子,还是除夕宫宴没露脸?”
“……”群臣都阴沉沉地看着他。
满朝文武能人众多,三朝元老颇有几位,簪缨世族更大有人在,哪个被御史弹劾不是诚惶诚恐?就他这丞相打从第一回起就浑不在意。
御史大夫不理会他,朝皇帝恭肃一揖:“苏相以权谋私,竟为一小小侍妾罢免嘉县县令。”说着顿声,目光凌凌划过苏衔,苍老的声音愈显沉肃,“至于身为丞相竟违例踏足青楼、宫宴亦不参席,臣倒不知,还请丞相大人自行谢罪。”
“呀哈。”苏衔尴尬地扯了下嘴角,抬手作揖,“一不小心还送话柄给你了,失策失策。”
“不过——”他放下手,露出几许诚挚的惑色,“你刚才说的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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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御史大夫重复道:“苏相以权谋私,竟为一小小侍妾罢免嘉县县令。”
苏衔抬手拢在耳后:“什么——”明摆着气人。
御史大夫沉容,一语不发,只看着他。
苏衔轻哂,朝皇帝摊手:“陛下,没这事啊。”
“丞相大人岂可一推了之?”御史大夫终又开口,“嘉县县令姚元恺现在正在刑部狱中押着候审,丞相敢说自己不知情?”
“哦,这个我知情啊。”苏衔幽幽地转回头来。
御史大夫:“还敢说没有此事?”
“唉,你这老匹夫。”苏衔无奈地摇头。这话太无理,皇帝沉声:“丞相。”
苏衔啧声:“‘我办了嘉县县令’与‘我为了府中侍妾办了嘉县县令’,可是两回事。”
说罢他不再继续卖关子气人,离座还算端正地朝皇帝一揖,径自说了起来:“臣初五时前往嘉县体察民情,查明这县令滥用职权欺压百姓,竟为给女婿撑腰将女婿的养父母扫地出门,所以办了他。彼时有诸多嘉县百姓在衙门外围观究竟,陛下如是不信,可随意传几个人来问问。”
“避重就轻!”御史大夫有些恼了,“圣驾面前丞相岂可如此欺瞒?那人的养父母分明就是丞相府中侍妾的父母!”
苏衔怔了怔,无辜地转过脸:“御史大夫,我记得你也有几个侍妾?”
御史大夫蹙眉:“那又如何?”
苏衔:“你知道她们的父母都是谁吗?”
“你……”御史大夫顿时噎声。
“那我为什么要知道?”苏衔人畜无害地微笑着,“再说,就算真是又如何,难不成我堂堂丞相出巡走访为民办事还要挑着来?与自家侍妾沾亲的地方便要避嫌不管?那敢情好了——”他顿声,又朝皇帝一揖,“陛下赶紧着人打听清楚,后宫的诸位娘娘都是何方人士,日后这些地方的大事小情陛下切莫多管,否则便是假公济私、滥用职权,要被纠阂的!”
“你——”年逾六十的御史大夫已被气得面色通红,“你这登徒子!休要在这里搬弄是非!”
多年的积怨直冲面门,御史大夫撸起袖子冲向苏衔。左右的朝臣一看,大惊失色,赶忙七手八脚地上前拦他:“大人?大人息怒!”
“大人,这是早朝!陛下看着呢!”
“大人使不得,使不得啊——”
“嘿。”苏衔笑一声,袖着手挑事儿,“你说你一舞文弄墨的文官,怎么还爱动手呢?殿里也打不开啊,要不咱外头练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