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归凝神看去,只见官道上,一辆轻巧的马车疾驰而来,似乎是寻常的赶路人。
可等那马车渐渐近了,烽火台盛大的狼烟将一切照亮。
驾着马车的那个少年黑衣短打,分明是温无玦身边的那个小暗卫。
萧归陡然起疑,从烽火台下来,走到官道边上,瞧着马车在他跟前停下。
吁
陆嘉跳下马车,跟没瞧见萧归似的,只对着马车道:丞相,已经到了。
马车里传来剧烈的咳嗽声,咳了许久,听得萧归都以为他要把肺咳出来了。
陆嘉脸上着急,揭开车帘,丞相,您没事吧?
温无玦第一次如此真实地感受到古人地车马劳顿,是有多劳顿,一路疾驰,浑身都要散架了,更别说他原本就还头疼,这下只觉得眼前直冒金星。
陆嘉搀扶着温无玦下了马车,用狐裘给他捂得严严实实,汤婆子已经冷了。
温无玦站定之后,抬了抬眼皮,正见萧归皱着眉,叼着草根,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盯着他。
皇上,兵马可集齐了?
萧归很想嘴欠地问他想拖着病体上战场吗?
可话到嘴边,瞧着他那副病骨支离、摇摇欲坠的样子,就吞回去了。
齐了。相父身体不好,还是少出门为好。
温无玦没在意他话里的讽刺,只抬眼瞧了瞧天色,此时夜色太黑了,瞧不出什么。
皇上,臣来的路上,看天色有异常,臣建议兵马休息一宿,就近在周边营寨停歇,也不必扎营,凑合一晚,明日再出发。
萧归听得满脸写着疑惑,为何?
怕有冰雹。
萧归眉头一跳,行军路上最怕冰雹,士兵尚且可以躲在盾下,马就无处可躲了,一场冰雹,往往损失严重。
他也抬头看了看天色,不过显然,他什么都看不出来。
温无玦道:皇上,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萧归往旁边呸地一声,吐掉草根,慢条斯理地走近温无玦,相父在上,当然听相父的。
不过。他忽然话锋一转,阴恻恻地盯着他,相父给句实话,到底给朕多少兵马?
第11章 亲近
温无玦略感意外,没料到他这么快就猜到了。
他面不改色地问道:皇上觉得打个伏击战需要八万兵马?
萧归咬了咬后槽牙,没好气道:当然不用,但这是相父欺君的理由吗?
臣无意欺君。温无玦大言不惭道:只是为了震慑戎敌,只能出此计策。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理由他没说,为了多搞点粮草。
烽火台的狼火将温无玦的脸照得晦暗不明,唯有眼里的光晕内敛淡定。
仿佛夜里的一只不动声色的狐狸。
萧归瞧着他的脸色,脑海里莫名浮现一只通体洁白、毛茸茸,行动优雅的雪狐,不知道蛰伏于何处,会在猝不及防的时候迅捷闪现,冲人咬上一口。
见他半天面色阴沉,一言不发,温无玦以为他又要发作了,便问道:皇上对此有意见?
萧归很想怼回去,但他也知道,此战不需要这么多兵马,人多了行军速度慢,还消耗粮草。
没意见。他没好气地回道,又眉头轻挑了挑,相父还有事吗?
毫不掩饰地驱赶态度,温无玦无奈道:军队最好今晚在这里休息。
知道了。
萧归摆摆手,王八似的叫来李凌,让他与守将商量一下,在附近的营寨里休息。
一万多兵马缓缓撤走,温无玦站在风口里看了片刻,忍不住打喷嚏,正准备到驿站里喝杯热茶。
这时,忽然听见一声清脆的啪!
兵马嘈杂,似乎没有人听见,温无玦疑心是自己听错。
可下一瞬,连续两声啪啪!的响声如同大珠小珠落玉盘,甚至一颗小小的冰渣子就滚落在温无玦跟前时,他几乎汗毛倒竖。
这次确定无疑,真的下冰雹了。
温无玦猛地大喊:萧归!快撤!
紧接着,几乎不给人任何反应的时间,拳头大的冰雹密集地砸了下来,暗夜里什么也瞧不见,等到冰雹砸到跟前已经来不及躲闪了。
嘶嘶
啊!
战马被冰雹砸到背上,呜咽长鸣,与士兵们的惨叫声夹杂在一起,格外渗人。
萧归脑门突突直跳,快速跃上烽火台,大小不一的冰雹落在他身侧啪啪作响。
他面色不改,冷静地亮出大嗓门:后军变前军!向树林撤退!快!
温无玦尚在马车旁边,陆嘉护着他准备躲到驿站里,没想到他们车架前头的马儿也被狠狠砸到,一时燥起来,后蹄子一蹬,发疯似地冲了过来。
眼见着主仆二人就要被马碾成肉饼,陆嘉蓦地扑地而起,跳到马背上,一扯缰绳,生生拽着马调了方向,连人带马车一并另一个方向远处疾驰而去。
没了陆嘉在身侧,冰雹依然在下,噼里啪啦越下越猛。
温无玦只得扯出狐裘遮挡,但软绵绵的皮毛,哪里挡得住?
他左支右绌,肩膀还是被砸了一下,蓦地眼前一黑,差点没痛得厥过去。
黑夜里,一个两拳大的冰雹临近头顶,温无玦才隐约瞥见,顿时脸色一变,汗毛倒竖,心口拔凉。
第一次真切感觉死亡这么近。
他还来不及反应,便被人猛然一拽,往旁边一压,整个人跌在地上,身下冰雹遍地,磕得他浑身阵阵发痛。
眼前一片昏暗,鼻息间充斥着烈日下阳刚的青草气息,意外地好闻。
下一秒,膝窝一紧,他被人打横抱了起来,剧烈地上下晃动。
他感觉到那人应该是在跑着,脚步沉稳矫捷,三两下冲到驿站前。
噼里啪啦的冰雹终于砸不到身上了。
温无玦吐出一口气,整个人虚浮无力地从那人的胸膛前抬头,便瞧见弧度清晰好看的下颚线。
萧归?
萧归微蹙着眉头,也心神不定。
在他印象中,曾经何时,温无玦也是征战沙场,敢单枪匹马孤军深入的大将,曾在万人军阵中单挑敌军首领,凯旋而归。
曾经的赫赫战神,如今却面无血色,全身虚软,脆弱得不堪一击,只剩一把清瘦的骨头,轻得几乎让萧归感觉,他微微一用力就可以碾碎了他。
温无玦愣了半晌,感受到身前怀抱的温热迟迟不放,便道:皇上,可以放下臣了。
萧归严重怀疑他现在根本连站立都无法支撑。
官道附近寥无人烟,驿站里也没有像样的桌凳,只有些粗糙的硬木杌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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