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难得的是,他心态很稳,哪怕是被对手压制,处于下风,仍然从容不燥,往往看准时机,一着得手。
温无玦温声问道:可知你们此次比拼的目的是什么?
知道,选拔押粮官。高沉贤不卑不亢地答道。
如果让你押运本次南疆的粮草,立下军令状,若无法完成押粮任务,则斩立决。你愿意吗?
温无玦观察着他脸上的神色,只要他露出一点怯色,就不再考虑此人。
许鼎在一旁不置可否,从未听过押运粮草还要立下军令状的。
只见高沉贤退后一步,拱手道:卑职在,粮在。
温无玦忍不住抚掌,笑道:好,军令状来。
文书将军令状送了上来,高沉贤面不改色地提笔签下自己的名字,盖上手印。
对他来说,等待了那么久,终于有个可以一展抱负的机会了,哪怕赌上性命又如何?
许鼎从来没有与温无玦几乎共事过,只知道他颇受先帝器重,而后又兼辅佐皇帝之责,对他的才能只听说,不曾亲眼见过。
今日看来,他确实不简单,至少在看人方面的眼光够毒辣。
高沉贤是他一直看好的后起之秀,有心打压历练他,还想着让蒙尘的明珠能够好好韬光养晦,不曾想这么快就被人发掘了。
他刚想说什么,蓦地,长空传来一声惊啼,几个人抬头朝上看去,便见一只中箭的猛禽直冲而下,带血的箭头猛地插.入土中,尾部的白羽翎犹然震动不已,可见力道之大。
更令人心惊的是,这是寒冬里极少见的灰隼,灰隼身体短小,性情凶猛,反应迅捷,飞翔速度极快,很难射猎。
温无玦笑道:许统领是在练兵么?射箭这人一定臂力惊人,眼力绝佳,倒是想好好认识一下这位小将。
许鼎微愣了一下,他今天让大家休沐,没有练兵。
随即他站起身来,丞相稍坐,末将去看看。
温无玦摆摆手,好,我也正要跟沉贤谈谈运粮之事。
许鼎穿过一片禁军营大帐,还没走出百来步,便见一队人马从茂林中疾驰而出。
为首的少年鲜衣怒马,肩后弓箭寒光凛凛,意气飞扬。
只听他朗声笑道:许统领,朕今日终于猎到灰隼了!
许鼎在原地站定,拱手笑道:恭喜皇上。
蓦地,萧归挥手一扔,几枚两指粗细、看不清是什么的东西凌空而来,许鼎忙伸手截住一个,这是什么?
野山参。
萧归来到许鼎跟前,一拉缰绳勒住了马,利落地翻身下来。
瞧着根底应该有上百年了,拿回去给老夫人补身体吧。
许鼎伸手抹去包裹的泥土,露出一截雪白的参体,上边的纹路极深,且在顶部有一块小小的疙瘩,民间一般称为是珍珠顶,果然是上等的野山参。
许鼎笑道:皇上上次摘野山参的事,跟丞相解释了吧?
萧归摩挲着雪驹髯毛的手一顿,蓦地想起他之前把挖来的野山参让太医院清洗后制成参药,赏给温无玦,却被他疾言厉色地训斥这般搜刮民脂民膏、非明君所为一事。
他脸色一沉,朕是皇帝,凭什么跟一个臣子解释?
许鼎见他眉目之间难掩郁色,深知他与温无玦之间的龃龉,便只好避而不谈了。
皇上的野山参是在龙潭域中挖的吧?深冬将至,皇上不宜再进去了。
所谓龙潭域,是山后的一片茂林中最深处的地方,汇聚猛兽毒蛇,且烟瘴重重,容易中毒以及迷失方向,因此这里一直无人踏足,也成了颐养天材灵物的绝佳地方,其中不乏像野山参、灵芝这样的名贵药材原料。
临近深冬,烟瘴更为浓郁,事故频发,即便是些唯利是图的商人也不敢冒着危险轻易踏入。
萧归咧嘴一笑,什么龙潭虎穴,朕从不相信这种屁话。
许鼎却一脸不苟同,皇上是天下之主,当以安危为重。
萧归摆摆手,你该不会要学那张死人脸
他蓦地一顿,脑中浮现他冷冽轻慢的笑意,生生截住了临到嘴边的话,半晌闷闷道:跟那姓温的一样唠叨朕?
许鼎一愣,只好道:丞相是个清正之臣,他是为了皇上好,末将也是。
萧归嗤道:他为朕好?不让朕骑射,不让朕统军,天天逼着朕读圣贤书,是想把朕读成书呆子便于控制吧。
丞相是担心皇上安危,毕竟先帝唯独皇上一脉,且皇上又尚未有子嗣,为社稷计,万乘之尊也该以安危为重。
怎么现在连你也这么说了?
萧归将背后的箭筒取下来,一脸不耐。
以安危为重,不能骑射,不能统军,不能参战,做个高高挂起的皇帝。
皇宫就是巨大的镶金笼子,锁着他这只名贵丝雀,时间成熟了再繁衍生育,完成帝王重任,做个一辈子的牵线傀儡。
凭什么他不能像先帝一样马上征战?开疆拓土?凭什么他每天都要在宫中读着那些又板又呆的圣贤书?
许鼎见他面色不豫,完全听不进去,正斟酌着该怎么开口,却听见大帐后面传来一道温和的声音。
许统领,怎么不让我见见这位神射手?
许鼎蓦地一愣,这才想起温无玦也在营中,他扭头看向萧归。
萧归也是怔住,下意识地想藏起箭筒,手上却又顿住,他凭什么要藏?就凭那人不喜欢他骑射?
他索性把弓也取下来,拿在手上把玩。
许鼎来不及多想,便见大帐后面转出来一个人,赫然是温无玦,手上正捧着那只带箭的灰隼,这只猛禽已经奄奄一息。
温无玦见到二人,也微微一愣,脚步顿住。
许鼎倒是面不改色,拱手道:丞相,灰隼是皇上射猎的。
萧归眼底玩味地盯着温无玦,想看他如何反应。
不是不让他骑射吗?他偏偏要猎给他看,还要做到顶好。
温无玦看了看手中的灰隼,羽箭上端有一个小小的印迹,隐约是个萧字,明显是支御用铜箭。
他微微讶异,没想到这个纨绔还有这本事。
原来是皇上猎的。他摸着箭脊,淡淡开口道:皇上既有这样的骑射本领,为何不考虑随军征战?却日日都在这后山围猎,白白消耗青春时光?
萧归一愣,眉头像是打了个结,没搞懂他这前后不一的态度。
许鼎也怔住了,不是温无玦不同意皇帝御驾亲征的么?
他思忖着萧归三不五时就来后山闲逛,动不动就在他跟前骂温无玦,看着也不像是在说谎。
难道,温无玦改变主意了?
温无玦没有注意到二人的神色,继续道:如今国中积弱积贫,边境强敌环伺,正愁士气不足,若是皇上御驾亲征,必定能鼓舞士气。
萧归半天没有说话,吃不准他到底是说真的还是气急了在说反话,他脸上挂着万年不变的表情,鬼才能看出端倪。
他懒懒地将箭筒扔在一边,嘴巴很欠,朕乐意在这儿消耗时间,国事不是还有相父吗?也用不着朕。
许鼎无奈地垂下眼,萧归这狗脾气,真是自讨苦吃。
温无玦淡淡一笑,也是,这种纨绔能吃得了征战沙场的苦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