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浓稠,空气咸湿黏腻,狂风也搅不动这死水般的城,冥冥之中仿佛孕育这什么骇人的兽,压抑厚重黑云压城,是基督降下神谕天谴。
本埠最强台风将于今晚登陆,注定是个不太平静的夜,有人在追忆中难眠,有人却陷入梦魇。
五年前,1990,又是一个台风夜。
那晚他浑身是血,跌跌撞撞的闯入九龙寨,身后是几个提着西瓜刀紧追不舍的古惑仔。
九龙寨,着名的叁不管地带,亚洲人口密度最高的地区,穷人最后的庇护所,犯罪者的天堂,甚至没有阿sir敢独自踏足这里。
每天都有人被这里滋生的阴暗吞没,居民早已麻木,骂骂咧咧一句,“死扑街长眼!”变钻进窝棚,谁知这破屋挺不挺得过台风。
乔莉今年15岁,早已来过例假,七姑的女儿朱朱与她同岁,昨天刚挂牌,初夜卖给一个肥佬,那人出手阔绰,两张大金牛[1],一共花用不到五分钟便完事,合算的买卖。
妈咪看着眼前故意满脸得意的七姑,抽了一口烟,继续摸牌。
吐出烟圈挡住了她白脸红唇充满艳俗的妆容,神情不明,可乔莉还是感觉背脊仿佛攀着吐信毒蛇般的阴冷。
乔莉用崭新的医用纱布缠住眼睛以下的半张脸,那是半张长满红疹微微发涨的脸,九龙寨里人人都知,寨里最勾人的北姑[2]却有个面相骇人的细女。
她很有眼色的收起一兜避孕套,印度神油,乱七八糟的小玩具,语气乖巧,“妈咪,我去做生意了。”说罢推门而出,身后搓牌的声音未变。
明知台风夜不会有多少人出来买i春,连七姑和妈咪都歇业打麻雀[3],可她知道若她不表现的积极些,客人都走了自己免不了一顿毒打。
自记事以来,爹地天天酗酒赌钱,妈咪为了生计做了北姑,夫妻动辄打骂姊妹两人是赔钱货,家姐刚15岁被逼去卖,两年后却染了脏病,死相难看,无论乔莉和哥哥乔屹怎样乞求,两人都不愿替她收尸。
底层哪有人性。
除了哥哥乔屹,靓过华仔,本该穿制服上国中引起无数痴女尖叫的年纪,却早早辍学入了帮会做事,肩上纹条过肩龙,提着马刀挨家收保护费,只为能带着细妹脱离那个家。
那个时候她和哥哥独自在外面生活,住在笼屋[4]里,却觉得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都透支在那里。
乔屹早上会替她扎好马尾,晚上放学又远远等她从学校出来,一边牵着她的手一边捏着她的脸蛋,絮絮叨叨的为她规划未来,好好念书考上港大将来到中环坐格子间当个office dy又或者考上警校变成da
再后来,乔屹死了,死于街头帮派火拼,是被人砍死的,尸首早已被对面毁尸灭迹,最后只有一笔指定有她继承的安家费[5]被帮派成员送到自己面前。
父母为了安家费将她接回,没了哥哥的保护,为了逃脱和家姐一样的命运,她只得每天偷偷服用小剂量的致敏药物改变面容,每日卖力向周围来往的客人兜售避孕套,却还是无法避免虐打。
台风将来的前夕,狂风似要把人揉碎,乔莉拖着步子往娼馆走去,好在平时为了生意与那的姐姐们都打好了关系,现在只得在那将就一晚。
突然拐角冒出一个人影狠狠撞向她,她被撞的一个趔趄,塑料兜里的避孕tao也因此洒了一地。
她稳住身子,眼中带着愠色,抬头看向那人。
那人似乎与哥哥岁数相仿,透着一股与这里格格不入的矜贵,面容俊郎,眉眼锐利,薄唇紧抿,也有一张好皮囊,却不知为何因脸色苍白,脚步虚浮。
她下意识以为这人该是生病才不小心撞上自己,怒气具消,赶紧前去搀扶。
走进一看才发现这人腰间竟然血肉模糊,像是被利器刺伤,这人身穿黑色衬衫,所以刚才才没有发现,等走近才注意到被鲜血洇得深黑的布料。
有听见远处传来喊啥喊打的叫嚣声,心下一惊却又了然——江湖恩怨被烂仔追杀的戏码在九龙寨屡见不鲜。
底层人的生命顽强如蟑螂,卑贱如污泥。
马刀扫过如切烂瓜菜帮,这九龙寨的地里埋了几层尸骨,鲜血浸透了多深的土壤,这里无人会在意。
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为麻木的灵魂绘好千篇一律的面具。
此时她应该放手转身,躲进楼里,听骨骼碎裂的声音卜卜脆,肉体撞击的声音如闷雷,听血液流淌的声音如下水口的污水黏腻缓慢,这才是九龙寨的合法公民。
佛说,一弹指六十刹那,一刹那九百生灭间。
乔莉想要转身离去的瞬间,眼前鬼魂似的冷不丁闪过哥哥的脸与眼前少年的脸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