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1987年是个注定不平凡的一年。
这年周润发美钞点香烟的经典一幕永记影史,《英雄本色》小马哥红透香港,这年在街上随便抓一个本埠女仔问最钟意那个明星,那五成女仔一脸娇羞,答一声,“肯定是发哥啦”,还有五成坚定回答Leslie。
谭咏麟、梅艳芳、陈百强、许冠杰四人占据了那一年的红磡体育馆,Beyond乐队成为华语摇滚界冉冉升起的新星,首张EP《永远等待》独特的重金属摇滚风格惊艳四座。
然而这些都不重要,在十叁岁的乔莉记忆里,那年只有阿姊青紫发胀的尸体。
part.1
生前糜烂生疮的皮肤先一步腐烂恶臭,斑块青青紫紫,花红柳绿。
少女生前丝绸白缎般柔滑的肌肤,似被染上残花的腐馊汁液,惹得蛆虫结卵,向着她所在的方向扭曲爬行
——纯净又肮脏。
那年港岛股市海啸,恒生指数暴跌,股票全成泡烂的废纸不值钱。
但那年最不值钱的还是眼泪,从油麻地唐楼到中环高级公寓,多少人精神崩溃,青山医院都收不下。
日日都有尸体从高楼摔下,行于高楼林立间的逼仄道路,需打伞——绝望间不值钱的泪太多,似暴雨,从高处落下,只有血溅叁尺高。
“做鸡染脏病尸体无人收?拜托这里是九龙城寨,外面还有衰鬼天天自杀都无人想理会,更何况这里。放心,福利署不久便来收尸,所有尸体混一起在烧成灰,骨灰盒钱都省了去……”
“妹妹仔不要哭,没人同情你啦,你那个死鬼老豆天天同Lily那个鬼妹厮混,你妈咪气的发疯,居然向客人撒气,被马夫撕头发暴揍,哪有空理你? ”
鸡头晃动肥腻身体,捂口掩鼻,如是道,又斜睨一眼着校服裙的她,好心提醒,“你妈咪讲过些日子要你来我这里上工……”
然而她哭到几近失声,脑子里只有一个声音——她要带阿姊回家,要做法事,要阿姊安然入土。
察言观色,察言观色,四字箴言她却忘得一干二净,更不要提鸡头的提醒,脑中全是阿姊生前回忆片段回闪,由模糊到清晰,模糊到清,晰轮回不停……
……
——风雨欲来,空气里弥漫着不知是男女交合的暧昧腥咸还是少女眼泪的气味。
阴紫色闪电劈下天,照的少女瘦削面庞惨白,哭声凄厉,马夫来领人,抓住少女就往外拖,少女扣进门框的指甲断裂,鲜血涌下在木板留下拖着长尾,凄烈扭曲的印痕。
“阿莉,阿屹,妈咪,救我……”
……
马栏闷热,腥臭淫靡的欲望发酵腐烂,少女的白裙在其中格格不入,同样苍白指尖摸了摸她尖尖的下巴,强塞给她一卷钱,像安抚小猫,
“阿姊……阿姊没事。”
然而却被马夫催促声打断,这次不用他捉,少女乖顺的进了隔间。
然后呢,交媾呻吟刺耳,像尖利的铁勾直往耳膜捅,却不见鲜血淋漓。
好痛好痛好痛……
她哭着跑出去,一头扎进九龙城寨夜色的曲折迷离中去。
part.2
等她清醒过来时,脸颊已经因为迎来女人一记耳光而发红泛肿。
女人刚当街撕烂那个依偎在自己丈夫怀里番婆的面皮,却被男人如垃圾般摁在地上碾压捶打,以重挣被公然挑衅的雄性尊严——她的确不该挑这个时候,女人怨厌淬出一只毒蜂,急于宣泄,而她只肖出现在她面前,便是错误。
恶狠狠掌掴一记接一记,嘴角快出血,她却仍跪下来乞求,不想放弃。
“你和你阿姊,都是赔钱货,现在她刚死,你便来讨债,是不是?死了还不安生,要回来把病染给我,像你们死老豆一样,都成心咒我死,是不是?”
“明天我就送你去娼馆马栏,去陪你阿姊!”
提到男人,女人更加激动,下手越来越重,几近发疯,乔莉甚至相信,如果当时哥哥乔屹没有提前下学回来,她会去地下陪阿姊也说不定。
倒在地上的前一刻,她好像看见少女化为齑粉,吹散消逝,了无痕迹。
只记得,再醒过来时,是在乔屹背上,后来,少年辍学入社团,以命搏财,笼屋里相依为命的日子,倒也过的温馨。
前提是忽略乔屹身上累累相迭的伤,永远也不见好的驳错乱伤。
可身上那些伤就像血红大丽花,覆压倾扎,争相开放,散发遮不住的血腥气,罪恶野蛮浇灌,越开越是艳丽。
生计的事乔屹从不让她过问,可她那样聪明剔透,怎么可能不明白,提过去辍学减轻负担,可乔屹面色冷的厉害,绝不同意。
他如今放弃一切入社团,只想下定决心照顾好阿妹,培养她念书早日离开这里,怎么肯让她去因为这些分神,更何况十叁岁不过的女仔,能有找到什么工?
可他不知道自己妹妹利用自己条女医者仁心的个性,费尽心机设计巧救下当年名噪一时的赌王,忍受千般刁难,居然真的成功拜师,接过赌王衣钵。
乔莉本不想这样,可她没有办法,没有一个正规的工作会冒着被处罚的风险雇佣一个未成年,除非她愿意像深水埗社会福利学校的一些少女那样,打扮的清纯又风尘,做起援交……
终究有粒种子悄悄掉落少女心田,破土生根,谁也不知道资优生少女除开念书外的心思早就全部搭在了如何“揾钱”上。
你问如何“揾钱”,自然做梁上“淑女”,小小一只女仔,着一身洗的发白的水手服,踱步到你身旁,扮作乖乖巧巧一朵无害的小雏菊小茉莉,谁会对她设防,谁又忍心对她生疑?
虽不想承认,可或许冷硬心肠下自私未到底,她倒是留着一丝所谓底线。
她明白,就算是同样一百蚊钱,有些人生就富贵泼天,根本无暇在意,有些人碌碌整日视其为全部,所以至少对于同样处境艰难的人,她从不会下手,虽然——无论如何就轻避重,本质都不会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