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时怜这才明了庆功宴所设意义,战争向来冷酷残忍,令人压抑,但身处这样的盛宴里,将士才得以释放情绪。
她偷眼瞄着正襟危坐的苏涿光,他好似与这宴中氛围极为割裂。不论处于何等情景,永远是这般镇定自若,好整以暇,不喜不悲。
偏是这样少有情绪起伏之人,惹得她想着念着,恼着怨着。眼下她还在生苏涿光的气,但生气归生气,她身为将军府的少夫人,在一众睽睽里,她还是会留有将军府的颜面。
譬如此番裴无言递来一盘肉香四溢的烤羊:“少将军,这羔羊肉烤得正是时候,尝尝?”
乔时怜自然而然地接过,“有劳裴将军,我来便好。”
毕竟苏涿光双目失明,处处不便。她听说她不在时,苏涿光因不惯于他人伺候喂食,餐食尽是馕馍一类,从不使筷。
苏涿光欲言又止,“阿怜…”
乔时怜顺手拿起身前的佐料添了添,转头提箸喂于他嘴边,“我喂你。”
“多谢夫人。”
苏涿光说罢,羊肉入口的一瞬,他脸色微变,那舌尖乍然传来的辣味散至口中,让他险些失态。他口味清淡,素日里食辣不多,故少顷他便冒出微汗,浑身发热。
若非他眉眼被白纱缚住,难探其里,加之夜色正浓,通明火处置下更深的影,只怕他的异样早已被人察觉。
裴无言在一旁还问着:“少将军,这羔羊是我闲居祁城时自己养的,怎么样,是不是肉质鲜嫩,口感极好?”
苏涿光嚼着羊肉,面不改色:“嗯。”
乔时怜不忘补言:“喜欢就多吃些。”
未几,苏涿光循着她的位置,垂面于她跟前,低声道:“阿怜,饶了我。”
他在向她服软。
乔时怜呵着白雾,指尖徐徐靠近,悄然拧着他的腰:“苏少将军多威风啊,别人都是盼着痊愈,只有苏少将军特立独行。”
听得她话中怨气彰显,他猛地握住她将抽离的手,解释道:“我不是有意折腾自己身体,我是想留下…印记。”
印记二字道出,乔时怜蓦地想到自己身上道道深浅不一的红痕,她觉得眼前篝火越发烤灼,烧得她面颈滚烫。
随后他将衣袖挽起,露出右臂处她曾咬得的牙印,至今仍呈暗红血色,犹如烙在血肉里的一处印记,纵是显得狰狞可怖,但无不展露出他对此印记极为在意。
借着火光熠熠,乔时怜见着他臂上的印记,不由得消了几分气,“那我问你,疼吗?”
苏涿光答言:“不疼。”
乔时怜气结:“苏涿光,你什么时候嘴里能有实话?”
她明明从于大夫口中听到,腐生膏是会使伤口难以愈合,疼痛难忍的毒药,更是拿来折磨犯人审讯所用,如何会不疼?
苏涿光不假思索地应道:“是关于你的,不会疼。”
那落在耳畔的嗓音极低,轻得仿佛风吹即散,却如眼前点点拂动的火星子,猝不及防略至她心尖,炽烈灼热,牵引着她的所有,愈燃愈烈。
到底是谁说他不会哄人,不会说情话?
乔时怜一时不知作何回应,她觉得她再待在这里,怕是会被其余将领见着她的羞态。
接而她陡然站起身,不自然地搪塞着话,“我去找西风玩了。”
徒留眼不能见的苏涿光坐于原地,若有所思。
他以为乔时怜仍在生闷气,连着话也不愿同他多说。
良久,他唤着一旁裴无言,“默声。”
裴无言正切着羔羊分食,听闻苏涿光叫他,他忍不住一激灵。
“少将军,怎么了?”
苏涿光面色俨然:“问你一事。”
裴无言抖着手,强作镇定,“少将军…您请说。”
他心道,该不会值此庆功宴,少将军还要让他重整布阵吧?他叫苦不迭,他最近夜以继日赶制图样,整个人都消瘦了不知几圈。
苏涿光问:“你是怎么哄人的?”
裴无言硬着头皮,把心里捣鼓的措辞说了出来,“此次布阵是根据敌方不同排布所设…”
话还未完,他顿了顿。
等等?方才少将军问的是什么?
裴无言只觉灵台陷入空白,更有须臾之时以为自己幻听了。
直至苏涿光重复着话,“我问的是,你在家中时,如何哄发妻的。”
裴无言咽了口唾沫,难以置信。
他不是没有为苏涿光会娶妻此事震惊过,但至那日在军营门口,见着了为重伤的苏涿光赴千里而来的乔时怜,他对这传闻中的苏少夫人有了印象。确实如京中所说,苏少夫人是京中第一美人,能得这样的美人做妻,可遇而不可求。
裴无言随苏涿光行军作战多年,他觉得苏涿光非是沉溺美色之人。他仍想不通,究竟是何等女子,能让这位冷面无情的少将军迎娶为妻,故听闻乔时怜入祁城后,他第一时间赶到了军营门处接见。
乔时怜符合他对名门闺秀的印象,端庄大气,弱质盈盈,可他听了西风同大夫所述他们赶来的艰辛十日,他对这位少夫人心生了几分敬佩。能做到这等地步,可见他们二人夫妻情深。
现下苏涿光问出的话,更是颠覆了他的认知。
裴无言久未作声,苏涿光挑了挑眉,“怎么,不是说,你是祁城惧内第二,无人敢称第一么?”
“咳…”
听闻此等头衔,裴无言红了脸,随即他干笑了两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