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知晓,苏涿光向来不信神佛,连着那串佛珠也是在她数次要求下,他才勉强带上赴往西北。可就在前世,他却因为她的死,求于神佛。
这些都是她之后不曾知晓的,在苏涿光为她查证清白后,她的游魂便飘荡世间各处,随风驻足,随风起落,无心再关切人间事。
乔时怜望着长夜幽色,心绪难平:“苏涿光…明日陪我去妙善寺吧,我想给阿姝点往生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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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崩逝的消息昭告天下,举国大丧,朝野皆佩素缟。
乔时怜听闻,皇室对外言,皇后周姝因患恶疾,不治而终,秦朔亦书文追悼,以表哀思。
事后秦朔以需举行一应丧葬仪式为由,将周家包括周侯爷尽数召回京城,暗中把东北战线的兵权要务交由了他人,其中意味,不言而喻。
经此一举,乔时怜反是放了心。秦朔有心为周姝风光大葬,借此把周家调回京城,事后便不会再因周家通敌之罪,牵连已故的周姝。
乔时怜本想着,届时若周姝因周家获罪,纵是身死,连着牌位都无法立,沦为孤魂野鬼,那么她宁可冒着触怒秦朔的风险,也要让周姝入土为安。她可太清楚做鬼的滋味了,孤寂痛苦,永无终结。
这是她唯一能为周姝所做的了。
是日,妙善寺内,钟声杳杳,回于山空。
灰烟缥缈里,往来香客络绎不绝。
彼时慧禅大师捻着佛珠而至,对点完往生灯的乔时怜道:“苏少夫人,时至今日,老衲有一言,生即是死,死亦为生,死生非为终结。不破不立,向死而生。”
乔时怜听罢似懂非懂,“方丈大师…您的意思是……”
慧禅大师笑着摇头,“老衲便不多言了,还请苏少夫人莫沉溺于往,怜取当下。人生百年,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诸般寂灭,不过一念起,一念落。”
及将要下山时,乔时怜伏在苏涿光的肩头,仍想着慧禅大师所言。
也许周姝这样的结局,算是另一种解脱?
在知晓周家所做种种,通敌弃义后,周姝如何还能安然坐在那至尊后位?若周家及时止损,周姝确实有权力调用周家势力去弥补这一切,以防东窗事发,但那也不会是周姝了。
周姝,从头至尾只是想做自己,但如若连生出的根都是肮脏的、不堪的,她宁可折根而亡。
这是一个死局。是乔时怜重来无数次,都注定没法救下周姝的死局。
发怔之际,乔时怜始才瞧见妙善寺山路里,络绎不绝的行人偷眼望着她。
“这不是苏少将军吗?那背上的是他夫人吧?以前还不信这不易近人的少将军会娶妻,如今看来,果真如传闻那样琴瑟和鸣。”
“这对鸳鸯可命苦哇。新婚燕尔,少将军就离京赴西北,留少夫人独守空房,之后少夫人还被这新登基的圣上盯上…”
“嘘!说这事,你不要命啦!”
……
窃窃私语传来,乔时怜面颊微红,埋在苏涿光肩头不敢见人。
她本是腿伤未愈,又遇种种变故没能好生养伤,眼见这几日伤势每况愈下,不应再出门折腾,更不宜骑马坐车,而苏涿光拗不过她,只得背着她亲上妙善寺,事事亲为。
如此一来,此前将军府于枫琊山心切寻妻,加之少将军悉心护妻的事迹为百姓所见,京中盛传,亦暗自为新帝欲强占臣妻,毁人姻缘一事感到不忿。
当下这些投过来的新奇目光愈发多了起来,乔时怜觉着羞臊不已,挪面在他耳边轻声提议道:“苏涿光,我觉得以后出门是不是应该戴个斗笠?就那种全身上下都遮住,不会被人看到一丝一毫的。”
毕竟苏涿光实在太惹人注意了,乔时怜从前虽有京中第一美人的名头,但极少露面于众。像苏涿光这样班师回朝,一朝天下闻的将军,加之面容出挑,气质脱俗,百姓几近都能认得他。
苏涿光认真考量了一番,“嗯,你想更引人瞩目的话。”
乔时怜:“……”
忽闻一苍厚嗓音传来,“浮白。”
苏涿光回过头,“陆老先生?”
乔时怜顺着他的动作看去,陆虚怀捻着山羊胡,正杵着拐杖悠悠走来。
“今日正是为小儿上山诵经,不想也能遇上。”
陆虚怀似有话讲,他环顾四周后,“令夫人腿脚不便,不如寻间静室歇息吧?”
半刻后,寺内一静室,僧人撷来煮好的茶水提于案上。
苏涿光安顿好乔时怜于身侧,又再俯首作揖,“多谢老先生那日入宫进谏。”
陆虚怀赶忙起身扶起苏涿光,“浮白哪里话?若不是那年西北一战,浮白拼死救下小儿送回京城,让老夫与小儿偷来了半载时日,怕是会怀憾至今。说到底,那日入宫,也不全是为了令夫人。”
乔时怜对这位老先生的印象不多,但也知他曾一心为国事操劳,受万人敬仰。他话末言此,他入宫让秦朔放她回府,更因是不想秦朔失去君德民心。
她听苏涿光说过,陆虚怀的儿子被救返京后半载便伤重而逝,不过父子二人曾有隔阂难解,也趁此半载共处解开心结,再无遗憾,所以陆虚怀极为感激苏涿光。
“当年我官至相位,又身为太傅,对太子所予厚望,一点也不比圣上少。那会儿觉得啊,咱大晟的梁子就扛在了我肩头,一面是朝堂事,一面是大晟的未来。”
陆虚怀回忆着,话中不禁感慨,“太子聪颖,他学什么都很快,处理政事上亦颇具天赋。我本该很欣慰,可沉浮官场这些年来,我又如何看不出他虽能在权衡利弊下做个明君,但做不了能让我为之信服的明君。”
“这样愈过君德,为权为利的小事愈多,终有一日,我同他撕破脸面,愤然之下,辞官隐退,发誓此生再不入朝。”
苏涿光徐徐倒着茶水至前,“但老先生还是为天下苍生来了。”
“愧不敢当,这话大了,大了。天下苍生,现在都是你们这些后生的了。”
陆虚怀笑着摇了摇头,随后他抿着茶,瞄了眼苏涿光身边的乔时怜,“如今你们也不必担心,当今圣上,我最为了解不过。令夫人不会再有此前之难,可安于京城。”
乔时怜会心一笑,“时怜谢过老先生。”
她深知,在陆虚怀老先生入宫,面斥秦朔言及苍生大义,他的皇位利益与民心相息后,秦朔就不会再有动作。除非秦朔对她情深入骨,宁可放弃九五之尊之位,也要把她从苏涿光身边抢走。显然,依着秦朔的性子,他不会这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