润玉抱着这样的想法,等了三年。
三年间他励精图治,清理旧朝积弊,而他对太微与旭凤旧部的善待,也在慢慢为他聚合人心。天界局势日渐安稳,他在六界的口碑也一日日水涨船高。
他认锦觅做了义妹,有这一重关系在,花界便不再似从前那般仇视天界,更何况他也算间接地为梓芬报过了仇。花界对天界打开了结界,重整天界四时花令之事也被长芳主提上了日程,只是花神神位无主,要撤下由先花神打下的百花禁制也是有些棘手。长芳主跟润玉说这事时倒没什么别的意味,反倒还有些歉于自己能力不足,润玉的处理方式则更简单,直言让锦觅继承花神之位便好了。
听到这话时,长芳主美目圆睁看向了面前的天帝,而润玉语气却是轻描淡写:“这事其实早就该办了,一直耽搁了而已,现下天界局势也趋于平稳,也该是时候了。其实之前我便动过念,为锦觅晋花神位,不曾想在问到缘机仙子时,她却说锦觅根基不稳,神元仍未修炼纯净,须得赴人间渡一遭劫数方可晋位上神。”
呷了口茶,他眉目间微微沉凝了神色:“……然而说来惭愧,在得知这一层之后,我便有些拿不定主意该不该让锦觅去了……问了水神仙上,他也是一个意思,都觉得锦觅年纪尚轻,不必急于一时,按部就班便好。”
其实长芳主听了要锦觅下界历劫之事后,第一时间想的也是不同意,见润玉这做兄长的担忧模样,立刻便因这份感同身受而对润玉多添了一重好感,当下便表示,锦觅历劫之事暂且不谈,花神尚无归属也不要紧,她们二十四芳主定会尽全力让天界重现锦绣花海。
这事一成,众仙家望着几千年不曾在天界出现的似锦繁花,又是好一阵钦佩新天帝手腕独绝不提。
诸如此类之事还有许多。润玉就这样仿佛没有丝毫挂牵般按部就班地度过了这三年,直到他收到旭凤复生消息的那一日。
那天他一如往常地在寝殿内伏案批阅奏本,听到那一声自魔界直传天宫,响遏行云的凤鸣时,还当自己是产生了幻觉。
三年间他错听了无数次,每次都信,他都信累了。然而就在他还在仔细分辨这一次的鸣声与先前有无分别之时,在旁侍奉的邝露喜悦的惊呼已然入了耳:“陛下!方才那是……!”
润玉手中的笔一顿,在指下奏本上滴下一个墨点。
再开口时,他的声音有些不稳:“可是,可是他……?”
“邝露这就去派人查探!”说完这一句,邝露囫囵地行了个礼,疾步跑出了殿门,竟是连那入殿不趋的礼节都忘了,只是此时的她与润玉哪还顾得上在意这些。
润玉看着桌案上的奏本,提着笔还想继续批下去,然而想集中精神时却发现这完全是自欺欺人,索性撂了笔,将奏本一推,站起身在殿内踱起步来,最后又觉得自己这样子实在太不稳重,便坐了回去,在百无聊赖的等待中数着自己重得吓人的心跳。
然而邝露这一去却去了很久,两个时辰后方归。此时已是酉时,殿内掌了灯,却也到底不如午间亮堂,于是润玉也没能看清,邝露面上麻木恍惚的神色。
邝露走到近前,微施一礼,她也知道润玉现下最想知道什么,于是也不多扯别的,单刀直入道:“陛下,派去魔界查探的天兵回报了,火神……确已成功涅槃复苏了。”
说完这句话时,邝露觉得润玉像是活过来了。
她觉得这形容连她自己都觉得有点不妥,说得像是润玉也出了什么事儿似的。但润玉方才身上一瞬之间的气息变化,让她找不到别的形容。
她守着润玉的这三年间,从未见润玉身上的活气像现在这一刻这般蓬勃……而之前的他,明明是一幅平静安然的模样,却总让她不敬地觉得他像是随着旭凤一同死去在了逼宫那日,留下的不过是个能走能言的躯壳。
看到润玉现下的样子,若是平时邝露只会觉得欢喜,可现下……她只觉得更加难过得钻心。
她甚至难以想象,润玉如果听到了自己接下来的话,他该难过成什么样子。
“陛下……”
邝露终于还是开了口,看着润玉重新望向了自己,一双眼在殿内烛灯的映照下明亮如星。
“什么事?”润玉开口的声音都变得轻快。
邝露看着期待着自己下文的润玉,用力闭了闭眼,咬牙道:“……还有一事,邝露也需报于陛下知晓。”
润玉此刻方才看到她面上的凝重,立刻便有了些不好的预感,忙问道:“怎么了?是他身体出了什么问题么?我,我之前送与他的……”
“不是的,火神复生得十分完美,灵力甚至强于三年前殒身之时。”邝露截断了润玉的问话,看着润玉那放下心来的表情,突然想替他觉得不值得。
直到此刻,他竟然还能想着自己是否伤害到了旭凤。
……可明明,他才总是被伤得最狠的那一个。
“火神复生后,从鎏英公主处得知了陛下登位,先天帝天后殒身之事……似是被言语相激,一时气愤……”
邝露看着润玉的神色变得愈发不安,眼睛也慢慢地睁大了,低声说出了最后一句:“……一念之差,自堕入魔籍了。”
邝露说完这话后便低下头,根本不敢去看润玉。等了好半晌,才听到润玉的声音在头上响起,声音无甚情绪,却很轻很缓:“他入魔了?”
“是。”邝露仍低着头,“据探子所说,火神身边当时只有鎏英公主一人……怕是,没有劝住……”
最后一句她自己都说得勉强。鎏英想是不知道旭凤复活之事是由润玉相助,只知是润玉亲手杀了她的义兄,以她那骄烈如火的性子,不推波助澜都是万幸,又怎么可能去劝旭凤三思而行。然而在这最关键的时候,唯一知悉内情的燎原君又偏偏不在。
“这样啊……”
听到润玉的轻声喃喃,邝露鼓起勇气抬眼去看他,却只在他面上找到了一片疲倦。
他眼底还带着方才乍闻喜讯时的泪光,神色却已找不到丝毫喜悦,然而真的说起来,又全然无关愤慨,悲愁这等情绪,只是淡淡的空洞,和极致的疲惫。
带着这样的神色,他开了口:“我原本还在想……等他回来,该说什么才能让他相信我。”
边说着,他的语气又带上了一点点的自嘲:“……却没想到,他不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