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蔚抓住翎儿的手,犹豫半晌,终于悄声道,“翎儿,陈家是做什么的,你不是都打听清楚了吗?”
“当然了,说起来,他们家和咱们家倒是同行。他们家的铺子和永盛在一条街上,一个街头一个街尾,卖的也是风筝。对了,那铺子就叫陈氏风筝铺,生意做得还挺大,听说已经开了几间分店了。”
袁蔚垂下头,凄凉地低笑了一声,“陈氏风筝铺是近年来新兴起来的铺子,他们制作的风筝立体生动,尤其是那只龙头蜈蚣风筝更是销往京城,听说太后的寿宴上都放了他们家的风筝。今年,陈家新扎制的风筝方一问世,就受到各路外省商人的欢迎,销量远超永盛,所以父亲虽然成日在铺中奔忙,永盛的生意还是远不如往年。”
说到这里,见翎儿一脸迷茫地望着自己,袁蔚便轻叹了口气,接着道,“这些事情我当然是从父兄处听说的,父亲他对陈家很是愤愤不平,因为他曾亲自上门讨教新式风筝的制法,哪知却被陈家婉拒了。父亲碰了一鼻子灰,所以从此便与陈家结了仇,两个铺子的人即便偶尔在街市遇上也互不理睬,甚至还因为客源的事情起过数次冲突。翎儿,我想,陈公子应该还不知道袁陈两家的冲突,所以才在信中说要让他父母来袁家提亲......可是依我看,这门亲事是不成的了,我和他注定是有缘无分的两个人......”
说出“有缘无分”这四个字的时候,袁蔚的眼眸低垂着,里面盛满了难以言叙的哀伤。翎儿从未见过袁蔚这幅样子,所以便忍不住跟着她一起哭了出来。后来,在袁蔚死后,她还总忍不住想起那双眼睛,因为从袁蔚的眼神中,她似乎第一次搞懂了陈公子信笺上那些艰涩的诗句。
爱是什么呢?难道它是一剂诱惑人心的毒药吗?所以明知没有结果却仍忍不住要踏足其中。
在这样寂静幽暗的环境中,人心似乎特别容易受到触动,所以想着想着,翎儿又忍不住将这几句诗念了出来:“出其东门,有女如云,虽则如云,匪我思存。出其闉闍,有女如荼,虽则如荼,匪我思......”
“咔哒。”
箱子两侧的铜环响了一声,翎儿头皮一紧,身体一下子变得僵硬异常,手脚像被冻住一般,直挺挺不动。
黑暗中,她连呼吸都不敢大声,只盯着上方看不到的箱盖,想象着它一点点被掀开,想象着那个用竹片拼成用绢帛糊出来的怪物,它只需看自己一眼,就能将她变成一张薄薄的人皮。
“吱扭。”
箱盖在她的预想中徐徐朝上打开,翎儿看不到,却感觉外面冰冷的空气涌了进来,夹杂着一股陈腐的味道,争先恐后挤进她的鼻腔。她用力地掐着大腿面,在皮肤上掐出一道道血口子。可是,她却感受不到疼,恐惧如今已经充斥到她身体的每一个角落,包围了她所有的感官,甚至连疼痛都被它掩盖抵消掉了。
“铮......铮......”
竹哨声如期而至,在下一刻,她就要被它吸干了,她确信,所以便不准备再负隅顽抗。
“铮......铮......”
竹哨声又一次响了起来,这次,声音又短又急,像是在催促翎儿一般。
“它要我做什么吗?”翎儿脑中掠过这样一个怪诞的念头,可是随即,她却忽然意识到它在催促什么了,因为那双半掩在黑暗中的黄眼睛里充满了哀伤,和袁蔚那天的眼睛一模一样。
可是,它的眼睛不是画出来的吗?笔画出来的一双眼睛,怎么会充溢着哀伤呢?
但这一切似乎已经不重要了,因为翎儿已经脱口问出了一句话:“你想听我再念一遍吗?”
第十六章苹果
竹哨声又一次响起,这一次,它变得平缓了许多,仿佛在赞赏翎儿的聪慧。于是,在吞下一口唾沫后,翎儿哆哆嗦嗦地又一次背起了那首诗。
“出其东门,有女如云,虽则如云,匪我思存。出其闉闍,有女如荼,虽则如荼,匪我思且。”
念完后,她小心观察着那双被黑暗掩住一半只剩下两只鲜红瞳孔的眼睛,将憋在嗓子里许久的一口气一点一点呼了出来。
眼睛也看着她,四目交接时,翎儿觉得自己后背的汗毛根根立起,四肢在不听使唤地打着抖。她忽然有些后悔自己这么快将这首诗念完了,她想,或许,这诗歌就是她的丧歌,念完之后,它便要取自己的性命。
“扑通。”
木鹞身子微微一抖,随即便有样东西从箱口落下,砸在翎儿身旁。
翎儿被这冷不丁的一声响吓得叫出了声,双手抱头做出抵御的姿势。可是兀自等了半晌,却发现自己一块肉也没少,于是,她将双臂放下,勾着脖子朝下一看。
“苹果?”
看到落在箱底的那个东西时,她的嘴巴张成了圆形,可还未来得及想明白它为何要丢下来一个苹果时,又有四五个苹果接连落下,砸在箱底,发出一连串“扑通扑通”的脆响。
“为什么要给我苹果?”翎儿抬起头,又一次望向那双木得没有半点生气的眼睛,可是回答她的不是木鹞,而是她腹中一声悠长婉转的“咕噜”声。
苹果香甜的气味勾起了翎儿的食欲,她已经许久未有进食,早已饥肠辘辘了。可是,这就是它将苹果扔进来的原因吗?翎儿现在已经想不了那么多了,她果断抓起一只苹果,擦也没擦就朝嘴里送去,狠狠咬了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