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波竟然真诚地追问:“为什么?”
“因为我不希望他也被讨厌的人缠上。”
片刻的寂静。
就在弥雅要舒一口气的时候,兰波冷不防发问:“他和斯坦教官的死有关联?”
弥雅冻住了。
兰波竟然主动给她退路:“这样就够了。你不用回答这个问题。”
弥雅开始发抖。她双拳握紧又分开,最后还是按捺不住,粗暴地揪住兰波的衣领:“你想干什么?!”
兰波略微抬起双手,“我想寻找那件事的真相。”
弥雅咬牙切齿:“不,你不想,你不会想牵扯进那件事里的!”
“我想尊重你的意愿。但是弥雅,你在让我不得不那么做。”这么说着,兰波搭住她拽着他衣领的手。她感到被警告,立刻缩手。兰波抚平衣领褶皱,显得无可奈何:“我们能坐下好好说话吗?”
弥雅直接将自己的那把椅子踢翻。兰波眉毛都没抬一下。
“这是什么?玩救世主的游戏感觉还不够,还想当侦探?!是谁让你这么做的?你凭什么?别开玩笑了!”
“弥雅,我想要帮助你。为此,我需要更加了解你。”
“不需要,”弥雅环抱双臂,强硬地拒绝,“早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就清清楚楚地告诉过你,我不需要,我不需要你,不需要你了解我,不需要你帮助我,更不需要你拯救我!”
兰波苦笑,他以称得上温柔的语气指出:“弥雅,你刚才说的每个否定句,听上去都像在表达截然相反的意思。”
“见鬼去吧!”弥雅控制不住,尖声谩骂起来,“我说不要的时候,就是不要,没有除了不要以外任何别的意思。你听到了吗?听明白了吗?!”
兰波的脸色忽然变得苍白:“弥雅,对不起,我不是那个意思——”
“够了,”弥雅抡起椅子猛砸接待室墙面,触发警报,雪白的房间中红光闪烁,就好像再次陷入日落。只需要不到一分钟,就会有其他教官赶来查看情况。
试图毁坏改造营设施要记过。
如果是弥雅这样劣迹斑斑的学员……大概会被关禁闭处罚。运气好的话,会直接持续到她生日那天。而那样的话,即便是身为指导教官的兰波,也无法在禁闭期间看望她,更不用说直接介入改造营复杂又微妙的层层手续和人际关系。她甚至有点想感谢斯坦教官教会她改造营的惩处条例是怎么运作的。
如果袭击教官,会记更严重的过错。但是弥雅觉得即便把椅子朝兰波扔过去,也未必能造成任何能被审判的伤害。太自不量力。
她松手,任由椅子重重砸在地上。
兰波像是意识到什么,站起身来。
弥雅的声音在刺耳又急促的电子警铃中显得分外平静。这可能是她第一次以这样的口气对兰波说话:“那天谢谢你,也谢谢你带我到城里转了转。但你不可能明白,我也没法理解你。是我们杀死了你的妹妹,而你却在这里。我不明白你这个人是怎么回事。你应该恨我们的,那样对所有人都更好、更简单一些。”
兰波像是想要阻止她继续吐出道别一般的语句,向她靠近一步。
但弥雅坚决地做出一个拒绝的手势。
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弥雅知道时间到了,她微微地笑了一下,有些无可奈何,但又十分冷酷地送上最后的饯别之词:
“兰波教官,我想……你并不是坏人。只是你出现得太晚了。”
第11章零下七十九
弥雅凝视着眼前的人影。
她知道自己在梦中,身体沉睡于关禁闭的小房间。没有别的事,她当然只能睡觉。而她在梦中常常能保留清醒的意识。
面前仿佛是一面镜子,映出熟悉的身影。
眉骨很高,习惯蹙起的眉头和冷灰绿的眼睛都给人戒备不友好的印象。齐肩金发乱蓬蓬的,像难驯的枯草,加上营养不良般苍白的肤色,整张脸因此显得更加消瘦。不丑陋,也不怎么出挑,最多称得上秀丽,这张脸集齐了与帝国北方人挂钩的所有特征。
如果调阅弥雅·杜伦的学员档案,映入眼帘的也会是这张脸。
然而,每当弥雅经过盥洗室,镜面另一头明明属于自己的脸孔总令她感到陌生。
其他人总能在她身上找寻到别的什么人的影子,又或亡灵。
战争还没结束时是这样。不止一次,在地下庇护所,在冲锋前的黎明,在重新检阅编队后的人群里,弥雅被拉住,对方难以置信地叫出一个陌生的名字,在她茫然的注视下,对方满面的喜色凝固,化作一声讷讷的“对不起,认错人了,但你真的很像我的一个朋友……”朋友在别的场合下置换为妹妹,有时候又是姐姐,也有时候是女儿。
战争结束后还是这样。弥雅甚至习惯了有人在第一次见到她时先恍惚一怔。斯坦教官也不例外。只不过他的反应更夸张。因为右腿不利索,带得他浑身踉跄了一下,险些跌倒。斯坦的姐姐同样金发碧眼,身材瘦弱。阿廖沙从没说过,但弥雅知道,他有时也会在她身上看到活在记忆深处的另一个人。那种时候,他的脸上总有怨恨。但不知道是冲着谁去的。
她可以在他人眼中成为任意一个谁。旧识,前帝国少年军,战犯,帝国,战争。
弥雅冷不防想到,兰波又在她身上看到了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