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猪仰着并不存在的脖子,双目浑浊,右边前猪蹄有一块色泽不对劲像是被燎毛火钳烫过的疤痕,猪蹄不自然的勾着——
是一头又瞎又瘸的小猪仔。
吾穷沉默了半晌,回头看着蹲在茶花树旁,用小铲子“啪啪”拍着刚填平的土坑的男人,后者埋肥种树,哪一步都很认真。
头发一根根竖起来,吾穷深呼吸一口气,忍住想要尖叫的冲动:“您这是干什么,这就养上猪了?”
杀猪匠头也不抬:“不可爱吗?”
可爱个鬼。
将手中的金元宝团吧团吧团成废纸,想扔谁的脸上,犹豫来犹豫去,最终在小猪仔开始发出哼哼时,奇珍异宝阁阁主一脸内伤地将那团废纸扔进猪槽里。
“它腿怎么瘸了?”
“胎位不正,出生的时候我拽着腿拽出来的。”
“……”
好好好,你还管接生。
母猪产后修复管没管呐?
吾穷又无语凝噎半晌,想了想,又问,“您说在轨星阁找着蹄……手部的黄泉之息时,那部分是用盒子装着的。”
杀猪匠扔了铲子,回过头:“什么?”
吾穷:“说不定他生前挺喜欢那盒子。”
如此前后不搭,仿若牛头不对马嘴的对话,杀猪匠却没有提问她在说什么,“哦”了声问,“所以呢?”
“那盒子您顺手扔在云天宗了吗?”吾穷道,“一件衣服穿久了可能就和皮肤融为一体了的说法您听过吗?哪怕是留作纪念也得有个像样的随葬物,您得去拿回来。”
杀猪匠:“去哪拿?”
吾穷:“别明知故问。”
杀猪匠:“不早说。”
吾穷很茫然:“用哪张嘴说?”
猪圈里的小猪仔响亮地哼哼了声。
……
阴天,一层又一层的云如棉花漂浮苍穹之上,沙陀裂空树的枯枝几不可见。
一只渡鸦展翅掠过云天宗宗门上空。
这一次它未受到任何禁制阻拦,亦没有惊动任何人,灵活的黑影穿梭于云层,看守大门的弟子甚至未曾察觉它的存在。
这是一只看似平平无奇的鸟雀,拥有尖锐的喙与黑色的圆眼,乌黑的羽毛十分具有光泽。展翅过云天宗三山主峰,小巧的头部短暂转动,似观察四周的动静。
最终它稳稳落在赤日峰,桃花岭的一棵桃树上,初秋依然盛开绚烂的桃花中落入一抹黑。
渡鸦伸展了下过久滑翔的羽翅,尾部九根长长的、似箭尾羽伸展开来,桃花阴影下,清晰可见每根尾羽末端都有不同寻常的眼状羽纹。
它仔细整理了下其中的一根。
圆圆的雀眼滴溜溜转了一圈,安静地盯着于不远处洞府门前阴影下脑袋一点一点打瞌睡的小姑娘。
……
桃花岭禁制微动,身着云天宗内门弟子道袍的年轻女剑修从远处御剑破云而来。
门外守着门打瞌睡的小姑娘吓了一跳,揉揉眼,扬起脑袋用还带着睡意的声音说:“日日大师姐,你回来啦?”
女修轻盈落于地面,翻手收了青光剑,目光随意扫过凑上来小姑娘睡意朦胧的脸蛋,点点头。
距离阮竹爆体、净潭枯竭已有几日,昔日里趾高气昂的云天宗大师姐乍一看似乎于之前没什么区别,同样的道袍与随意挽起的发髻……
实则不然。
仔细看,便能发现她腰带似乎比过往结扣变长。
肩膀单薄消瘦了些,简直有了话本里仙女姐姐们真正该有(却未见得好看)的飘逸轻灵。
原本还有些圆润肉感的脸蛋下颚线变得清晰些许,缺少血色后,眼底的乌青明显得突兀。
双眼依然明亮,只是偶尔透露出不经意的疲惫。
守门的小姑娘对这一切浑然不觉,也或许是早就习以为常,她蹦蹦跳跳凑上来围着南扶光,活泼地发问:“大师姐,今天的仙尊大人如何?有要出关的迹象吗?”
南扶光还是摇头,开口时嗓音因为过久未说话有些沙哑:“未有此迹象。”
预料之中的回答,桃桃肉眼可见蔫吧下去。
“哎,真是愁死个人了,怎么就选着这样的节骨眼闭关来着……如今别说云天宗啦,怕不是整个修仙界都等着云上仙尊与仙盟随便哪个出出主意呢,偏生都没动静!”
跺跺脚,小姑娘想了片刻又抓住她的大师姐,压低了声音:“大师姐,你天天到陶亭守着仙尊大人等他出关也就罢了,那鹿桑小师妹可是也在那?”
小姑娘只到自己的胸口那么高,南扶光很顺手地用手点了点她的额头:“她在。你这是什么表情?别想那些有的没的,师门一共二人,师父闭关,弟子哪有不守门护法的道理?”
桃桃噘嘴:“可是以前云上仙尊闭关只有你一个人护法——”
南扶光哑口无言半晌,在开口时语气僵硬了些:“那是因为以前他只有我一个徒弟。”
“那又怎么样,睁开眼时只有你在——仙尊早就习惯这件事了。”
“是吗?”
“如果他醒来第一眼看见的是鹿桑小师妹而不是日日大师姐,他也会觉得奇怪并且等你来的。”
桃桃坚定的说。
“肯定会的。”
“凡间话本少看。他不会的。”
不想再继续这个莫名其妙的话题,生怕再发散到奇怪的方向……南扶光从洞府里抓了把糖,亲自送出来,三言两语打发走了桃桃。
刚将桃桃送走,背对洞府门口的南扶光忽而五感一震,耳朵微动。
须臾间,她已飞速旋身,转过来时手中已握不知何时出现的青光剑,剑尖直指前方——
然而什么都没有。
一只乌漆嘛黑的渡鸦缩着脖子蹲在洞府门前桃花树的枝头,透过层层叠叠的花瓣与她四目相对。
“……”
脸上露出有点儿尴尬的表情,南扶光满脸悻悻然。
“哪来的蠢鸟,不许在我桃花岭乱拉屎。”
南扶光收了剑。
此时,未等那迟钝的渡鸦被她惊飞,天空突然鸣起一道响雷!
南扶光吓了一跳,双手捂着耳朵,只觉得那雷声仿若批在耳边,耳朵嗡嗡作响似乎耳鸣一般。
再抬头,一滴豆大的雨滴落在她的鼻尖,冰凉的触感猝不及防让她“哦”了声,长如鸦羽的睫毛狠狠扇动了一下。
一场秋燥下的暴雨不期而至,升温的大地迎来清凉,空气中弥漫着水汽漫延开的泥土腥香。
在衣袍被淋湿前,南扶光三步并作两步冲回洞府,呆呆立在洞府门前干燥地望着倾盆的大雨发了一会儿呆,然后她一拍脑门,似想起什么。
给自己掐了个避水决,她又冲回暴雨中,绕到了桃花岭洞府后一处空地——
那空地天然被开辟出来,四面石壁上有几处剑气刻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