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原地,南扶光木然地接受着半条街的洗礼,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往日这街道上来来往往的渊海宗弟子今日几乎不可见……
那日她逛的那家打着渊海宗旗号的铁铺也大门紧闭。
南扶光又往前走了几步,大约是数个拐角她又听见那群小屁孩的笑闹。
这一次他们在无人问津的角落围着墙角跟一个突兀的凸起,那似乎是一个人,凌乱的头发与肮脏的衣服,衣服是寻常材质的道袍,若非有一定修为的修士根本无法御寒,那人脑袋死死埋在膝盖下,这会儿在他跟前,那个尖叫着要被南扶光吃掉的胖小子正拉着裤衩对他呲尿。
寒冬中小孩淡黄色的液体冒出阵阵白眼。
他们干完这事儿,歪着脑袋看着毫无反应的那一团人,最开始满脸警惕,等确认他不会有任何反抗,转身欢呼着一拥而散。
街角一下安静下来,唯有寒风凛冽之音穿堂而过。
缓步至墙根,手中的油纸伞不曾倾斜,她低下头,看着大雪中身着单薄麻布衣缩成一团,几乎要被白雪掩埋的人。
她没说话,然而那颤抖着的人却像是认出了她的长靴,那张青白狼狈的脸从膝盖中抬起,双唇起皮,眼皮发红发肿,饥饿与渴让他喉咙紧绷,几乎说不出话。
林火对视上云天宗大师姐的眼,无声冲她笑了笑。
其实南扶光有一瞬间的恍然。
毫无来由地,她想起了初至云天宗那日,渊海宗古生物研究阁少阁主出现在她房门外——
也是这样坐在轮椅上笑着仰望她。
他向她邀功问她是否喜欢他特地给她安排的住处;
给她递上一把寻常修士一辈子不一定能看上一眼的仙器;
得意地告诉她,若他有朝一日能够站起来的话,古生物研究阁便能参透长生不老的话题。
那时候她想,哪来的白痴二世祖。
现在她也是这么想的。
“别这么看我啊。”脚下,白痴二世祖缓缓道,“怪他娘狼狈的。”
嗓音嘶哑得可怕。
云天宗大师姐没理他,似跟他多说一句话都觉得多余,半晌,只从乾坤袋中掏出一把剑鞘,黑色刀鞘铭刻梵文,其中又以翠鸟鲜蓝鸟羽点缀……
精巧金贵。
是上一次在裁缝铺林火大大咧咧拍在柜台上的那把。
“还你。”
南扶光道。
林火看着扔在自己面前的那柄剑鞘,如今里面还配了把渊海宗的铸铁剑成完整一套,雪花飘落在剑鞘凹凸不平刻纹上,又消融潮湿了翠鸟之羽,变作碧蓝。
林火短暂嗤笑,南扶光毫无反应,像是知道他为何而笑,也像是根本不在乎这件事。
他抬起头对她说:“你比我想象中心软。”
南扶光没有回答,她转身离开这一隅寂静街角,少女剑修腰间空空如也,她已有数日不再佩剑。
这一天,当肖官转身,衣冠整洁于宗主之位落座。
在祠堂某个角落里,刚刚撤下还未来得及扔掉的星盘之上,上一任古生物研究阁少阁主林火的命星微妙闪烁,灰败,最终陨落。
……
眼观肖官继任渊海宗宗主仪式结束,不用再去「翠鸟之巢」临时办事处蹲点,南扶光难得没了去处,又不想闲下来,就拎了把剑去练剑。
剑不是青光剑,她现在看不得那把剑一分一毫,她随意在路上拦了个渊海宗弟子借了把铸铁剑,那弟子大概是万万没想到云天宗大师姐会主动跟自己搭话,瞪大眼看上去惊呆了,把剑给她后,跑得比兔子还快。
南扶光去了演武台。
从基础剑法练起,一招一式,就像是强迫症一般,哪怕是一套下来一百多套的剑法,她脚摆错一个走位,也重新练一遍。
男人找到她的时候,便看见一袭白色道袍少女剑修御剑乘风,如一只白鸽于鹅毛大雪纷飞间腾空而起,溅起雪尘如幕——
剑气将她长发吹拂凌乱,她目光沉定,衣袍翻飞,头顶是逐渐分割开来的空间,无数把燃烧着烈焰的光剑无声出现在头顶。
谁也不知道南扶光是如何越级以金丹期剑修练得本该化仙期才有可能开始练习的“无尽焚天剑阵”……
这事连宴几安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最后随意以“或许南扶光真为剑修天才”“精神力压力过大仙迹降临”之类的猜测不了了之。
远远看了看那气势宏伟的剑阵,男人却不见半丝避让之意,他甚至起了玩心,弯腰随意在身边捡起一枚石子,瞄准她的方向扔过去。
石子力道精准。
却未得近她身分毫——
剑阵发动,数把光剑从天掉落,蹿起精粹烈焰,瞬间吞噬投来的石子!
利剑破空之音中,她转过身,目光凌厉。
演武台下男人笑吟吟地仰着头,望着她。
剑风凌空,她力道丝毫未收,执剑攻来,铺面刺来的剑上有火焰如爆发的烈焰灼气,暴躁急迫。
下一瞬,攻势猛然悬停。
南扶光只觉得剑尖一沉,便见两根修长手指轻飘飘搭在她剑身之上。
指尖滑动,以一种莫名轻佻的方式滑过剑身,一翻手。
两根手指将剑身夹住。
上一刻剑气肆意、气势汹汹的剑阵在一瞬尽数熄灭。
眼神震动,毛骨悚然的陌生感夹杂着怒火升上心头,而仿若未见她瞳孔缩聚的僵硬,男人甚至还有心情夹着那柄剑将她往自己这边施力拖拽。
高台之上,她猝不及防因此弯下腰,发丝拂过他的肩,鼻息掠过正仰脸望来的男人的鼻尖。
“又怎么了?”
他嗓音低沉,还带着息事宁人的语气。
仿若现在他并没有擒住她手中剑,让她进退两难。
南扶光抬了抬睫毛,目光掠过他薄唇勾起的唇角与棱角分明的下颚,微微一愣就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心情又不好了?”
未得回答,他又发问。
南扶光面沉如水,不执一言,放开手中那柄渊海宗的铸铁剑,转身从演武台旁又抽出一把剑,挽了个剑花,回身目光炯炯有神地盯着台下那人。
下一瞬,她都没看清楚男人如何上的演武台。
只听见大雪间一声轻笑,紧接着便是刺耳金属剐蹭之响,南扶光手中一轻,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剑被挑飞,她心中一惊下意识一跃而起去追剑——
然至高空时,余光一掠,她猛然瞥见演武台侧方有一未修复旧痕,其深度与宽度,一眼可辨曾经有重剑武器从上切割而归。
南扶光狠狠晃神。
这一分神,脚下凝聚之气散了,她于半空中犹如断翅的鸟般朴簌坠落……
眼前的一切仿佛被施展了时间悬停术法。
阴沉的天空,飘落的鹅毛大雪,雪花纹路在眼前无穷放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