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潜机疲惫至极,懒得御剑,便扶着冼剑尘肩膀,像扶着一根拐杖。
两人在白骨森林间穿行。
大风吹不散浓重血腥味。
骨架上的碎肉不时摔落在殷红雪地上,发出啪嗒啪嗒的响声,像山林里果子落地。
诡异的气氛令人压抑,宋潜机忽道:“喂,跟我聊聊天。”
冼剑尘:“……你觉得这环境适合聊天吗?”
“跟我讲讲你年轻时候的事,你这臭脾气,是不是从没被人打过?”
冼剑尘道:“怎么可能?我是结过亲的人。”
“这两件事有什么关系?”
冼剑尘叹气:“你不懂。结过亲的男人,总是要挨老婆的打。”
“啊?”宋潜机心想,好像不是吧,只是你特别讨打罢了,“敢问令夫人何等修为?”
“咳,你师娘是个凡人,大多数时候还是十分温柔的。”冼剑尘辩解道,“打是亲骂是爱,你不懂!”
宋潜机来了兴趣:“你结亲之后呢?”
“与她成婚后,我便生出退隐之心,不想再打打杀杀,只想盖一座小院子,再挖个小池塘,和她在凡间过日子。最好再生两个孩子,一个男孩,一个女孩。”
“再然后呢?”宋潜机追问。
白骨森林已经走过大半,脚下深红的血色也变淡了。
“然后我老婆死了。”冼剑尘淡淡道:“杀她的人,也都被我杀了。那件事之后,我再不可能放下剑了。”
宋潜机一怔。
两人相顾无言,又沉默地走了一段路。骨架被风吹散的声音,掺杂着踩踏积雪的声音。
宋潜机莫名觉得有点难受,为命运,也为冼剑尘这个人。
有时他觉得冼剑尘非常不靠谱、非常狂妄、独断专行惹人讨厌,简直毫无优点,但冼剑尘教给他八柄剑。他拿到“破妄剑”之后才意识到,是冼剑尘在这些剑里留下了某种意识,否则八柄各有脾性的神兵,不可能这么快就被他收服。
有时宋潜机又觉得冼剑尘有点可怜,没朋友没亲故只有剑,但冼剑尘我行我素,不需要他的可怜。
本来以为冼剑尘年轻时一定是狂傲的强者,是无坚不摧的巨人,原来他也想过放下剑柄好好说话,他也想说算了一笑泯恩仇吧。
可他最后还是拿着剑,无休无止地战斗,每向前一步,身后就有一道铁门轰然落下。
他就再也回不了头了。
冼剑尘见宋潜机沉默,竟又笑起来:“没关系,很多年前的事了,我已经快记不清她的样子,只记得她烧菜很好吃……如果我真有儿子,大概就像你一样吧。”
宋潜机安慰的话涌到喉头,又生生咽回去:“你是不是人啊,这时候还占我便宜?!”
无比漫长的苦战之后,他们互相搀扶着走出白骨森林,看见地平线上红日升起。
雪原被照得银光闪闪,像一片碎钻海洋,从脚下一直延伸到天边。
第202章 我不同意
“你看, 太阳出来了。”冼剑尘说,“西天也不远了。”
自从进入雪原深处,他们能说话的对象只剩下彼此。大部分时间也不聊修炼或天下, 只说一些无聊的废话、讲讲师徒四人去取经的故事。
宋潜机微微眯眼:“此去八十里便是裂冰渊, 小心深渊上空的旋风。”
裂冰渊又被称为雪原缝隙。旋风于深不可测的渊底生成, 具有强大吸引力,能抽空修士体内灵气。根据修真界现存记载,从来没有掉下去的修士再重现人世。
“你还知道裂冰渊的位置?”冼剑尘怀疑道,“从死海到大陆尽头, 你是不是真的走过这条路?”
“梦里一个人走过吧。”宋潜机招呼冼剑尘, “上剑。”
两人又纵起无影剑, 再次出发。
冼剑尘啧啧称奇:“可以啊小子, 打了那么久, 又能飞了, 真是结实耐用,物美价廉!”
宋潜机对这个老拖油瓶已经没了脾气:“我有‘不死泉’傍身, 伤口可以慢慢自愈。谁知道你受的是什么伤, 连不死泉都没办法。”
“你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冼剑尘挠挠耳朵。
宋潜机:“是不死泉,我刚夸过它。它开心的时候,就赏脸撞几下净瓶, 让我听个脆响。不开心的时候,也会撞瓶子示威。”
“就像养了只猫。咦, 不止有它,还有别的什么声音。”冼剑尘疑惑道。
宋潜机侧耳细听,眼中笑意忽而淡去, 脸色微沉:“是琴声。”
琴音好似潺潺流水, 淡淡青烟, 翩翩白蝶,一路翻山越岭,随朔风飘来。
曲声远播,悠扬婉转,可见抚琴者造诣之深。在任何地方有幸听此佳音,都足让人心驰神往,赞叹不已。
但这里是雪原,最不该有人弹琴,甚至不该有人。
“什么曲子?”冼剑尘问。
宋潜机叹道:“十面埋伏。”
冼剑尘作势要跳:“既然已是十面埋伏,为师就先跑了,相信你自己可以应付。”
宋潜机一把捞回他:“剑给我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