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灵顿号的船员都是从各个部队选调来的,因此新团队需要磨合。弗里曼上校有意亲近下属,因此经常去巡视舰船上的各个部门,同士兵们打成一片。
他巡视到轮机组的时候,通过轮机长的介绍,认识了一名下级技术士官,名叫海因茨。听起来是个德国姓氏。听说海因茨读过大学,还对以太结晶动力引擎很有研究,而且谈吐不俗,熟悉各国的文化。弗里曼上校觉得他是个可塑之才,便对他产生了兴趣。
威灵顿号即将起飞去北极的前一天,弗里曼上校照例巡视舰船各处。来到引擎室时撞见了海因茨,便与他聊了起来。海因茨说起了他老家德国乡下的民间传说:巫师会在夜里敲响你家的门,偷走你的脸,然后乔装成你的样子。因此如果你夜晚听见有人问可以借你的脸一用吗时,绝对不可以回应。
弗里曼上校觉得这传说很有意思,与东欧流传的吸血鬼传说有异曲同工之处。据说吸血鬼不能进入别人的家,除非取得主人的同意。
当时海因茨开了个玩笑:要是我要借走您的脸,您愿意吗?
弗里曼上校从不相信世界上有怪力乱神之事,便笑着回答:我这张脸又没什么好看的,你借走就借走呗。
于是海因茨真的借走了他的脸。
那家伙只念了一句咒语,弗里曼上校的手就自动被绳索捆住了。海因茨走过来,按住他的脸。弗里曼上校只觉得脸上灼热无比,就像有人将铁水灌进了他皮肤下似的。
他所看到的最后一个画面就是海因茨从他脸上揭下了一张□□似的东西。
原来海因茨就是那能偷走他人面孔的巫师吗?还是说,那个民家故事只是他编出来的,以便套自己的话?
多么可怕的巫术!这种人混进军中,究竟有什么目的!
海因茨将他丢进底舱。自那以时起,他就一直被关在此处。他虽然看不见,但是能听到声音,感觉到周围的动静。他知道威灵顿号起航了,飞往了北极。
海因茨窃取了他的身份,乔装成他的模样,率领威灵顿号去北极!
弗里曼上校陷入深深的绝望之中。一切都无可挽回了。海因茨一定会破坏任务。每隔一天那家伙会下来给他一些水喝,吊着他的性命。之所以留自己一命,想必是为了事成之后嫁祸。又或者他仍有什么利用价值,打算从他嘴里拷问出重要的军事情报。
就这样被关了好几天,身边莫名其妙出现了一些动物。这些动物会给他带来吃的,让他不至于饿得那么难受。那两只鸟还曾试着啄开他腕上的绳索。可惜绳索是特制的缆绳,里面掺了钢丝,远不是两只小鹦鹉能啄断的。
即便如此,弗里曼上校还是很感激这些动物的存在。他不明白空行舰上哪儿来的动物,或许是上帝派来拯救他的吧。
不,它们都是西蒙的宠朋友。听完上校的讲述,段非拙叹了口气。
西蒙去岛上的时候把动物们留下了,它们也因此逃过一劫。若是和西蒙同去,可能它们也会被利维坦杀死。
这些动物们知道它们的人类朋友过世了吗?段非拙望着狐狸,后者用悲戚的眼神回望他。
它们知道。段非拙心想。它们能觉察出来。所以才会带他来这儿解救上校,不是吗?它们也希望为朋友报仇雪恨。
那个假上校已经被我杀了。段非拙简明扼要地说了一遍他的故事,不过隐瞒了有关他使用秘术的部分。
弗里曼上校越听越是钦佩。听到他手刃仇敌时,上校差点儿跳起来,最后又因为身体太过虚弱而瘫坐在地上。
但是那个假上校操控了一部分船员,即使他死了,操控也没有解除。我正在寻找解除的方法。
两只鹦鹉啾啾地叫起来,绕着段非拙的脚蹦蹦跳跳。
嗯你们知道解除的办法?段非拙不确定地问。
啾啾啾啾!两只鹦鹉唱道。
完全听不懂呢但是只能认为它俩的意思是是了。段非拙伸出手,两只鹦鹉乖巧地飞到了他的胳膊上。
他转向上校:您在这里休息吧,我去解除那个秘术。假货已经死了,我想没人会来危害
话音未落,船身猛然一震。
段非拙撞上一台机器,后背一震钻心的疼。上校趴在地上,动物们滋儿哇乱叫。剧烈的震动持续了好一阵才减缓,但并没有消失,段非拙能觉察到地板仍在微微震颤。一种诡异的嗡嗡声充斥着周围的空间。
肯定是出事了。弗里曼上校艰难地爬起来,我要上去瞧瞧。
可是空行舰现在还被那些傀儡操控着,他们可能会对您不利
我是舰长,这是我的职责。
段非拙和弗里曼上校四目相对。上校形容憔悴,却努力挺直了脊背。段非拙几乎可以想象他在舰桥上意气风发的模样。
那我们分头行动。他说。
里维准尉紧张地捏着叉子。
食堂中人来人往,每张桌子旁都挤满了人。不论船上发生了多怪异的事件,大家该吃饭还是得吃饭,这是万年不变的。
但是今天食堂中的气氛明显和以往不同。平时用餐时间,食堂总是最热闹的地方,大家有说有笑,高亢的声音配合着刀叉和盘子碰撞的脆响,形成了关于食物的美妙旋律。
而今天,所有人都保持着不同寻常的沉默。刀叉依旧在响,人声却几不可闻。大家在餐桌上交换着疑虑和恐惧的视线,像是在等待某种决定命运的时刻的到来。
每当有高级船员走进食堂,大家的目光就会短暂地集中在他身上,接着快速移开,好像看见了什么不该看的东西。原本在舰船上,高级军官可以享受在自己舱室内用餐的特殊待遇,由勤务兵去厨房领取餐食,再送到军官那儿。但是弗里曼上校取消了这种优待。他认为这会增加军官与士兵之间的隔阂。因此除了病患和工作繁忙不得坚守岗位的人,所有人都必须来食堂吃饭。
这也是质问高级船员们的好时机。
副官走进了食堂。
他目不斜视,步步生风,背后跟着一队士兵。许多人心里嘀咕,他就连吃饭都要带着亲卫,是在害怕什么吗?
副官领了食物,在餐桌边坐定。食堂中气氛立刻像一根弦似的绷紧了。
一触即发。
一名中尉沐浴着众人期待而又畏惧的目光,站了起来,朝副官走去。
里维准尉的视线也不由地追随他。他和副官同级,隶属炮手组。
副官抬起眼睛,望着面前的炮手。有什么事吗?
炮手敬了个礼。请问,舰长今天什么时候来吃饭?
舰长在自己房间用餐。
但是船上规定
舰长可以例外。
炮手抿了抿嘴唇,像是下定了决心,说:我们希望舰长能出面解释一些问题,比如,那怪兽究竟是什么,我们来北极有什么目的,我们什么时候返回伦敦,之前的爆炸是怎么回事。
你们?副官眼中精光暴射。
副官并不是船上除了舰长外军衔最高的人,但他是舰长的左膀右臂,所有人都默认他就是舰长的代言人。
和他争辩,就等于是和舰长争辩。
副官严厉的目光扫过食堂中的其他人。许多人不敢承受他的视线,畏怯地低下了头。但也有很多人勇敢地迎上了他的目光。
里维准尉就是其中之一。
如果没人愿意在此刻帮助炮手,那今后就再也不会有人胆敢质问副官了,他们的疑问、恐惧和不安就再也得不到解答了。
里维准尉想起了他在伦敦的父母和姐妹。他还想回去见他们。他要用津贴补贴家用。
他不该违背上级的命令,哪怕那个命令违反常识或道义。他只是个士兵,他只需要做一件事:服从。
但他还是站了起来。
理智在他的大脑中叫嚣:他应该乖乖坐着,保持中立,让那些人自行解决问题。卷入这种纷争很可能会害得他上军事法庭,丢掉津贴,甚至坐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