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烨努力控制自己的表情,冷静地走在漫长的走廊上。他鼻间是消毒药水的刺激味道,眼前是躺在走廊里临时病床上呻吟着的痛苦人脸。这里的人每天都徘徊在生与死的边缘,生命是那么无常。姜烨推开了门把手,他一眼看见了曾经那个高大伟岸、严厉又慈爱的父亲,如今却一动不动地躺在病床上,浑身插满了管子、闭着眼睛颓唐而无力的模样。
他感觉到心中升起了一丝绝望感,父亲是家里的顶梁柱,而他们家的天在这一刻塌了。
姜烨的冷静在看见真实的画面后一刹那土崩瓦解,他努力克制住鼻子发酸的感觉,可眼泪还是瞬间决堤。
唐代荷缓慢地站起身,牵着姜烨走了出去,再轻轻地带上了病房的门。
在走廊上,姜烨哭得像个毫无防备的孩子。唐代荷搂住儿子的肩膀,眼睛不知不觉也湿润了。
“妈,我爸他,他怎么了……”
“他出了车祸。”唐代荷的脸色憔悴了许多,“下半身压在货车下十几个小时,脑部……脑部撞出了几块淤血,受了些损伤。现在是昏迷的状态。”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姜烨想起了记忆里父亲的模样,受人尊敬的警队队长,风光的小城英雄,呼风唤雨无所不能。小时候的姜烨非常调皮,可却唯独敬畏爸爸。姜绍辉是个严厉的父亲,可他坚韧的外表下是一颗柔软又充满爱怜的心。他从来不对女人和孩子动手用粗,还把案件里可怜的遗子领养回了家。姜烨现在还能回忆起小时候他牵着唐黎的手一起去派出所给爸爸送饭,他通过值班室的窗口望着爸爸忙碌的身影,而唐黎小口地吃着爸爸同事送给他俩的西瓜。
可现在的姜绍辉不再红光满面,他的脸上失去了血色,灰色的睫毛贴着下眼睑,依靠输入身体的营养液来维持心跳。姜烨从来没有见过爸爸这副模样,无论何时姜烨看见父亲,他的腰板总是挺得笔直,眼神坚定,说话铿锵有力。
高干的人民警察,贤惠的主妇妻子,考入名校的高材生——他们的家庭在小城里原本算是人人羡慕的小康中产家庭,可命运却在这时开了一个代价太大的玩笑。这个代价毁掉了他们的生活,而他们需要往后很多年很多年的时间去偿还。
一周后的一天早晨,姜绍辉睁开了眼睛,从昏迷状态醒了过来,脱离了生命危险。可他的神经系统严重受损,下肢几乎瘫痪在床,时常头痛和干呕,生活也无法自理。为了照顾姜绍辉,唐代荷在医院附近临时租了一个月的房子,山羊也住在那里。往后的时间里,姜烨和唐代荷轮流守在姜绍辉的病床边。
供氧和输液的管子移走了,姜绍辉有时就会躺在床上望向窗外发呆,一望就是一整天。姜烨每每看见这一幕,都会感觉心如刀割。爸爸是那样好强自尊的一个人,他一定是最无法接受这个结果的人。
唐代荷回出租屋做饭熬汤了,姜烨就守在姜绍辉床边。不知过了多久,姜绍辉扭过了头,目光忽然有些闪烁。
姜烨意会,立马起身去按了铃请护士过来换尿袋。护士还没来,姜绍辉看了姜烨一眼,他这段时间整日地熬夜守床,脸色有些失常的疲惫。姜绍辉脸一黑,突然挥开了姜烨的手狂躁地大喊:“我要去卫生间!”
姜烨着急地张望:“爸你等会,护士马上就来了!”
“我要去卫生间!!”
姜烨回过头来时,姜绍辉已经脸色煞白地挥手一剪刀把导尿管剪断了。
“爸!”姜烨无比震惊,“你干什么呢!”
“去卫生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