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老爷子笑得有点心虚。
看着他的样子,陆序挑了下眉头:“您不是从沈城回来的吧?”
“我是从三亚直接坐了飞机回来,在机场打车,直接回了凌城!”对于自己能悄悄回了老家这件事儿,老人还很得意。
陆序点点头,掏出了手机。
老爷子看着他:“干嘛?跟你那个爸告状?”
“您这么悄悄回来,三亚跟沈城两边儿肯定已经找您找疯了,我跟徐叔叔那边报个平安。”陆序也没打电话,只是发了个短信。
陆鹤原看着自己的孙子,看了好一会儿,突然喟叹:“小序长大了,跟个大人似的。”
陆序没有说话,仿佛面前的书精彩至极。
在刚见到自己爷爷的瞬间,他以为自己会和从前一样狂躁和愤怒,可是他没有,他很平静,仿佛老人远道而来,他就像个最普通的孙子一样招待。
一直到现在,他都很平静,很多陈旧的往事在他的脑海里翻涌如潮,他看着它们,也依然冷静。
好像有什么东西保护了他的神经。
陆老爷子伸了个懒腰上了楼,过了半个多小时,他穿着短裤和汗衫下来了。
“小序啊,楼上的画室你再没用过呀?”
陆序放下书,站了起来:“爷爷,我早就不画画了。”
陆鹤原张了张嘴,才说:“画画这种事儿,当个乐趣也挺好……再说了,你的素描还是不错的。”
“不一样的。”灯下的少年清俊得像是一棵新竹,却也已经有了自己的坚韧和坚持,“爷爷,我爸想要的是第二个陆鹤原,不是一个……有色弱问题的绘画爱好者。”
手扶着楼梯的红木扶手,陆鹤原看着自己的长孙。
最终,他什么都没有说。
有些话,错过了恰当的时候,就像是画布上歪掉的一笔,坏了就是坏了,不管如何掩盖涂抹,如何重新描绘,那一笔是歪的。
人的心总会记得。
第二天一早,陆序刚起床就听见了卧室外的动静。
他打开门,看见一群人正在打扫房间。
穿着衬衣挽着袖子的中年男人正在把一批画材送上楼,看见他笑着说:“少爷,我们打扰您休息了?”
“徐叔叔早。”
陆序向这位他爸的得力助手打了声招呼。
“少爷在这等一下?我有些话要跟您汇报。”
徐成业小心地把画材送进了画室,连忙又转了回来:
“少爷,保姆不称职,我已经把她辞退了,您看您这边我们再安排一个什么样的人来照顾比较好?”
“哼!他陆大老板对自己的亲生儿子不闻不问,还指望别人上心照顾?当爹都当不好,天天指使着别人使威风,有意思么?”走廊的对面,陆老爷子开门走出来,气势十足地叫骂。
徐成业低着头不敢说话。
陆鹤原看了自己孙子一眼,对徐成业说:“你回去告诉陆大老板,以后我们祖孙俩的事儿不用他操心了!他就只管去赚钱,我看看那些钱到头来能给他换了什么!”
陆序看了一眼时间,已经上午八点,罗奶奶应该已经从菜市场回来了,盛罗说不定在补觉。
“爷爷,我今天去同学家做作业,午饭和晚饭您自己解决吧。我要出去跑步,早饭您想吃油条吗?”
“油条?行啊!我记得后面街上有一家卖油条豆浆吊炉饼的,也不知道现在还开着没有。”
“您要是说挂着红棚子的那家,应该是没开了,听说是女儿去了天津,老板跟着过去了。”
“嗯?”陆鹤原看看自己的孙子,跟不认识了似的,“小序你连这个都知道啊?”
陆序顿了下,才意识到自己随口而出的是自己从前绝不会说的话。
那家有红棚子的早餐店是盛爷爷告诉他的,盛爷爷说那家店的老板是一个人拉扯女儿长大的妇人,幸好手艺好,不光能顶立门户,还把女儿送去了大城市读书。
不光是那一家店。
他还知道了卖水产的林老板、卖茶叶的孙胖子、以前开大车现在弄起了网吧的张九指……老旧的凌城在他的心里已经不知不觉就变得充满了故事。
他在期待着春天的香椿,枝头的雀鸟和砖墙上出没的野猫。
他正在对这座城市怀有感情。
因为这座城市里有一个小小的饭馆,里面有一家人,有盛罗。
“小序?”
“爷爷,我去给你买早饭。”
说完,他快步下楼,穿上外套换了鞋子就跑出去。
凛冽的寒风卷着碎裂在枝头的枯叶,冬日的朝阳温暖又遥远。
跑在渐渐热闹起来的街道上,少年人看着远远近近的一切,又觉得他们仿佛都变了一个样子。
这个世界都在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