缙安大学的建校时间可以追溯到一百年前,校内建筑在上世纪便已塑造成型,这么多年来没怎么改动过,高大沉默的悬铃木层层笼罩着教学楼,和乔榕在网上找到的学院照片一模一样。
她和乔维桑是从学校侧门进来的,一路顺遂地找到了弟弟所在的学院,学术楼此刻已经关闭,窗口漆黑,一楼大厅内的led显示屏倒是亮着,不断滚动着字幕,红色灯光穿过玻璃大门投映在楼前广场,在兄妹俩身后拉出了长长的影子。
“好安静。”乔榕说,“现在路上都没几个人了,不知道他有没有回宿舍休息。”
“宿舍楼离这不远,想见他的话,我们现在过去。”
乔维桑今晚似乎好说话的有点过头,这个提议从他嘴里冒出来,乔榕不觉愣神。
抬了头,她看不清乔维桑的表情,唯独那双眼睛,在帽檐的阴影下略显暗淡,泄露出几分迟疑。
乔榕心下便什么都明白了。
今晚把他拉到这里,确实是她太大胆,不过是仗着这段时间朝夕相处积攒下来的信任,她就敢明目张胆地在乔维桑的禁区边缘溜达,生怕没有刺激到他。
可是,也不能永远待在舒适区。
乔榕知道,眼下还算稳定的局面终究会面临崩解,与其被人从外击破,不如她自己冲出来,从根源处解决掉那些可能发生的危险局面。
她压下一直以来如影随形的忐忑不安,捏了捏乔维桑的手指。
“那我去看看吧,没遇到就算了。”
乔维桑看着她,不容争辩道:“一起。”
乔榕说:“那就一起。”
俩人各怀心事到了宿舍楼下,乔榕连续拨打乔锦榆的电话,却始终无人接听。
又是一阵忙音过后,乔榕好不容易建设好的心理准备岌岌可危。
“怎么回事?怎么不接电话呢?”
她的语气变得焦躁,乔维桑见她担心,也皱了眉。
他说了声“等我”,随即走向宿管阿姨所在的小隔间。乔榕见他躬身敲了敲窗框,同里面的人说了什么,没过多久直起身子,朝楼上指了指。
乔榕意会,冲他点点头,乔维桑便转身上了楼。
黑色衣摆在墙角划过,男人的背端正宽厚,自尊自信,怎么看都极为可靠。
乔榕有些出神,甚至对这片刻的分开也产生了不舍,她暂时没有察觉自己没出息的表现,也无从怀疑这是乔维桑刻意纵容的结果。
不到叁分钟,眼巴巴的乔榕就看到乔维桑下来了。她正要过去,突然有个人影从乔维桑身边擦肩而过,一阵旋风似的噼里啪啦跑了过来。
那人穿着松松垮垮的背心裤衩,埋头看着手机视频往宿舍外头冲,乔榕忙往旁边躲避,然而男孩子体型大,仍是把她撞得身子一偏,差点摔下台阶。
几乎是同时,她的胳膊就被乔维桑箍住,被他的力道扶稳,然后乔维桑大步走到她身前一把薅住了那人的背心领。
个头仅比他矮一点的学生顿时没法再动。
“操!”
对方这才收起手机,一脸不快地转头,问候的话就要到嘴边,突然看到身后的人一脸冷冰冰的怒意,明显比他更拽,精神突然紧张起来。
他眨眨眼,无比顺畅地转移话题道:“不好意思啊哥们,刚才没看路,撞到你了,真抱歉,我先去拿个外卖,待会请你喝可乐怎么样?”
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撞到的是谁……
从乔榕的角度看过去,乔维桑的眉头压得更低了,仿佛就快控制不住脾气。
他已经很久没有显露过负面情绪了,这会儿来找锦榆,心里估计本来就不大舒服,正好给人撞枪口上,她不出面,估计会很难收场。
乔榕拉拉乔维桑的衣摆:“多大点事呀,放手。”
乔维桑的视线落到她脸上,眉头依旧不放松,眼底有未收敛的怒火。
那人看到乔榕也是“哎”了一声,大概根本没料到这个点了还会有女孩子在这儿。
他惊讶道:“怎么有个妹子?不会吧,我刚才撞的是你?”
乔榕颔首,继续拿眼睛看着乔维桑。
她的手牵着他的衣摆,又拽了拽。
“哥哥,算了吧。”
“哥哥?”那人忽然转移了重点,细细品味起这两个字,表情变得有些奇怪,然后不知道脑补了些什么,露出恍然大悟的微笑。
“我说嘛,兄弟,你是第一次带女朋友来宿舍玩?这么晚影响可太不好了,就算再喜欢也得收敛些嘛,快,你先放手了,我给妹……学妹道个歉,学妹,你喜欢喝可乐吗?”他像个二傻子似的说。
乔维桑的脸色更黑了。
乔榕深吸一口气,相当漠然地瞥那学生一眼,成功令对方后退一步,哑了火。
乔榕见缝插针把乔维桑拉开:“怎么一个人下来了?锦榆不在楼上吗?”
“他不在。”乔维桑语气生硬,手背青筋未消。
乔榕有些失望,却又像松了口气。
“那就先回去吧,待会再联系他。”
俩人刚转身,二傻子同学的声音忽然又响了起来。
“等等!你们是来找乔锦榆的?”
乔榕立马转身:“你认识我弟弟?”
“弟弟?”那人显然受到震撼,但是目光在乔榕脸上定了一会后,终于辨认出相似痕迹。
终于感到一丝难为情。
刚才他还叫人学妹呢,看来是个小姐姐。
他低着脸说:“你的弟弟他今天晚上才刚和我打过球,是我们两个学院的友谊赛,可多人来看了。”
在他的叙述里,今天晚上乔锦榆作为代表学院的正式队员上了篮球场,算上加时赛,两队人马拖拖拉拉打了一个多小时才决出胜负,期间乔锦榆以一己之力拉走了全部异性观众的注意力,很讨厌。
“你不知道,球赛刚结束那些妹子全都冲过去要乔锦榆的微信,但是他理都没理,直接被一个挺有气质的大伯叫走了,当时大家都看着呢,两个人在旁边说了好久的话,最后乔锦榆好像大声嚷了几句,就头也不回地跑了,拉都拉不住,把那伯伯气的……他叫了好几次乔锦榆的全名,可是乔锦榆头都没回,像吃了火药一样。”
乔榕脑中的弦绷紧,断然问道:“那个叫走他的人,是不是穿着灰色大衣,黑色西裤?”
“对!而且长得挺高,我感觉他俩有点像。”
乔榕心中逐渐出现一个猜测,而且直觉告诉她,她的想法是对的。
叫走弟弟的肯定是乔海合,他来看弟弟打球赛了。
至于他说了什么能让弟弟这么生气,乔榕不难猜到,肯定和她,乔维桑有关。
乔海合不可能会特意在乔锦榆面前提起这件事,很有是找话题的时候恰好挑中了她。乔榕一直以来认为他们父子俩关系没有那么好,不至于这么早就暴露,然而现实狠狠给了她一次重击。
她被乔维桑带回缙安的事情只有乔锦榆不知道,当初告诉妈妈的时候,她也想过要不要跟弟弟坦白,可是想来想去,她不敢,也找了借口让妈妈帮忙瞒着,只说免得让弟弟分心。她觉得这事儿只适合当面说,好不容易等到勇气充足,弟弟却前一步知道了。
由当事人亲口说出来,和从别人嘴里无意听到,产生的效果可能会天差地别,乔榕知道这其中的伤人之处,不由更加心乱,着急得浑身发冷。
乔维桑在这个时候握住了她的手。
全部包裹,毫无保留。
手背传来的温暖仿佛为她注入了源源不断的力量,乔榕吃了镇定剂一般慢慢回归冷静。
她快速理清头绪,抬步就走:“哥哥,我们现在就回去。”
乔维桑唇角深抿,似乎克制着什么,很快,他恢复如常:“好。”
回到小区已是深夜,乔榕一下车就跑到了住宅楼大门前。
“锦榆性子直,如果爸跟他说了我俩都在缙安,他肯定会问爸你住在哪里。”
“我感觉他会找过来。他从小就很有想法,一旦认准目标,行动起来谁都拦不住。”
“他没有门禁密码,可能就在外面耗着。”
“天气这么冷,打球肯定出汗了吧,也不知道他穿外套了没有,会不会着凉……”
乔榕走动搜寻着周围的花台和所有能藏人的角落,轻声碎碎念。
“你应该不知道,他小时候出走过一次,那会他九岁,个子才到我胸口,在我面前说话都气弱,从不像你以前那么疯玩。”
“他和你吵架了?”
乔榕缄默。
过了会说:“他不敢和我吵架,但是那天我才刚从学校回来,他就缠着问我,为什么爸爸跟别人在一起?为什么爸爸不要我们?他哭的很伤心。”
“他那么小,其实明白不少事情了,在这以前,他从来没在我和妈妈面前问到过爸,我猜肯定是有人在他面前说了什么。我问他是不是被人欺负了,他也不告诉我,只说他要去找爸爸,他要把那个女人赶走。”
“我听了很惊讶,我说我们不要爸爸,我们有妈妈和哥哥就行了,可是他竟然跟我说……”
“说什么?”
乔榕语气无奈:“他说你是个坏人,比爸爸还坏。”
“他肯定在怨你呢。”乔榕说,“他气你在爸爸那边,不怎么搭理我们,简直像半个陌生人。”
“我和他差了十岁。”乔维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