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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厅沙发不够长,天气也冷,曹弥只好把刚晒过的被子搬了出来。被芯放床上叠了几叠,再塞入被套。
她捏住两角,伸直手臂抖了抖,把被褥抖直后平摊到地上。卧室空调正在运作,房间里热乎乎的。
“好暖和。”江玟穿着曹弥的旧睡衣,对着摊好的被子左摸右摸,一副爱不释手的模样。他问,“是给我准备的吗?”
好神奇,手掌压下去,就能压出明显褶印。可一旦撤回手,褶痕就全消失了。恢复原样的被子蓬蓬软软,看起来很暖活。
“谢谢姐姐。”江玟躺进被子里,说了声姐姐晚安,而后乖巧闭眼酝酿睡意。
江玟:“zzzzz——”
曹弥:?
不确定再看一眼,江玟:“zzzzz——”
曹弥:?!
她这才真正吃惊地打量起对方。
江玟睡觉时习惯缩成一团,睫毛轻轻颤抖。灯光投射的光栅阴影,跟随他的呼吸不断变化。
吹干后柔软顺滑的发,乖顺贴合着少年的精致侧脸。
真睡了?
不会吧。
曹弥有些嫉妒,倒不是嫉妒少年精致美丽的面容,而是嫉妒对方沾枕即睡的超强能力。
心里酸泡泡一个接一个地冒个不停,她快要把自己酸死。不会吧不会吧,这世上不会真有人,一闭眼就能睡着吧?!
曹弥:“”
她面无表情在床上翻了个身,背对江玟,制止心中不断滋生的负面情绪。
想开点,人生在世不容易,总不能时时刻刻都贴在地上阴暗爬行。
曹弥刷着手机,大脑异常清醒,没有丝毫睡意。
从右侧躺换成左侧躺,翘左腿变成翘右腿,甚至挪了枕头位置、改变入睡姿势,也还是越刷越清醒。
炯炯有神盯着手机的曹弥:……
她眼睛瞪得像铜铃,心想自己已经完全没救了。癌细胞扩散到大脑,步入了不玩手机,脑子会更清醒的癌症晚期。
白天要当社畜没空玩手机,晚上躺床上拼了命地熬夜玩。零点之前,她是绝不可能睡着的。
曹弥放弃挣扎,强制性睡眠过于痛苦,还是让她安乐死吧。
玩到深夜,曹弥打了个哈欠,眼角上都是泪。抑制不住睡意,她放下手机准备睡觉。
闭上眼酝酿,不一会儿,就响起了轻轻的呼吸声。
曹弥一直以为的,在床下闭眼安睡的少年,却突然睁开了眼。
不像是狗。黑夜中,这双眼睛亮得像狼。
江玟埋在被子里嗅了嗅,已经没有消毒水难闻的气味了,现在鼻子里充斥的,全都是太阳的味道。
很香。
又很暖。
他悄悄探出头,雏鸟般叽叽喳喳叫着:“姐姐?”
没得到回应,又侧着头叫了一声:“姐姐。”
一连串叫了好几声,见曹弥被没他吵醒,这才悄悄掀开被子,站起来走到曹弥旁边。
曹弥睡得很沉,没意识到有人蹲趴在她床边,执拗地看着她。
江玟想,喜欢。
他好喜欢。
充满雀跃的叫喊,在心底响个不停。没有更换动作,就这样一直趴在曹弥床边。
随时间流逝,差点僵硬成一座雕塑。
曹弥和其他人不一样,没有那样不怀好意的淫邪目光。她的坦坦荡荡,到了一种十分可怕的地步。
让他洗澡,给他做饭,即使讨厌他打破原本的生活步调,也没像口中说的那样,立刻把他赶出去。
是主人——
是他的主人——
是他找了好久,才终于认可的主人!!!
江玟唇角弯起,在房间里偷偷笑了起来。而后,似想到了什么,赶紧用手捂住嘴巴,目露慌张,转头看向旁边进入梦乡的曹弥。
太好了,主人还睡着,没被他的笑声吵醒。
为了不让自己被主人抛弃,诡计多端的江玟小狗,特意跑进浴室冲了个冷水澡。
他摸黑用水盆接的水,一点点悄悄往身上淋。冰冷刺骨的水,顺着胸口往下蜿蜒,轻易就吸走了体表热度。
冷、好冷。
江玟冻得直打哆嗦,牙齿咯哒咯哒碰撞咬合,嘴唇又一次变为惨白。
身体眷恋不久前得到的温暖,更加难以忍受想要占据身体的寒冷。
不能停,他不能停下。
滴——滴答——
江玟紧紧抓着盆,恨不得把手指都嵌入脸盆边缘。他一遍又一遍重复动作,机械性把水淋到身体表面。
滴滴答答的冷水,像下午无情的暴雨,残酷冲刷着少年纤细柔美的身体。
直到身体上下没有一丝血色,他这才停下自虐性的举动,用冷到僵硬的手摸了摸额头。
不烫。
身体冷到极致,触觉也变得迟钝,手指像是碰上一面坚硬冰墙。
', ' ')('再多感觉就没有了,因为冷到传不进他的脑子里。
江玟缓缓眨了眨眼,努力勾出一抹欣喜的微笑。
真好。
不过因为脸被冻僵了,努力笑的时候很痛。
冷到发疼。
他赤裸着身体,等身上水液自然风干,才重新套上曹弥给的睡衣,轻手轻脚走出浴室。
看了眼床下曹弥给自己搭的窝,又看了眼她睡觉的床,站在原地目露纠结,最后还是选择悄悄爬上了曹弥的床。
江玟没有打扰曹弥,也没做其他什么事,只是静静缩在床尾,把曹弥的脚挪到他的肚子上。
嘘。
没什么的。
不过是一条忠诚的狗,想用温热腹部给主人暖一暖脚罢了。
曹弥的脚常年冰冷,刚放到江玟肚子上,就让对方冷得打了个寒噤。
少年倔强缩成一团,为了不打扰曹弥,连呼吸都是断断续续的。前一秒吸气声重了些,下一秒就会特意放轻。
江玟想,这点冷不算什么,他很快就会习惯的。
他不敢去抓曹弥的脚。
身为宠物,主人不允许做的事,他绝不可以做。
睡梦中的曹弥,感受到脚下有张温暖适宜的软垫,于是挪动身体,把脚往对方肚皮上压了压。
脚底完全贴上少年腹部,脚趾也摁在他身上,江玟控制不住呻吟了一声。“唔。”
少年短促从齿间滑出的声音,让他比起完全无知无觉的宠物,多了份男性的喑哑性感。
江玟眼睫颤抖,觉得自己身上有点热。
因为常年吃不饱饭,他远没有同龄人显得高挑强壮。身上肌肉也没有,看起来很瘦、很弱小。
完全不是一条能保护主人的狗。
江玟从喉咙里发出低声呜咽:“主人。”
为什么不能喜欢狗狗呢?
“主人。”这两个字,被他翻来覆去的咀嚼。
好喜欢、好喜欢主人,主人也多喜欢我一点好不好?
“哈、主人。”唇齿张合,从口中吐出一小截舌尖,像是在低吟浅唱。
他在说,不要赶我走。我会很乖,会很懂事,不需要主人操心。
很热。
身上越来越热了。
江玟低低念叨着,在黑夜里一声叠着一声,怎么也不肯停下。
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得不到曹弥喜爱,只能加倍加倍的努力,让曹弥不要那么讨厌自己。
“主人。”
江玟呼吸变得急促,想他如果真是狗,曹弥肯定会喜欢他。
会亲亲他,抱抱它,再冲他笑,分享悲欢与喜乐。
怎么办、他想和她在一起。
只要能和主人在一起,被当成一条真正的狗也没有关系。
脖子套着项圈,末端牵连上一根狗绳。引绳握在曹弥手里,随意她掌控自己。
——从此满心满眼都是他的主人。这也太幸福了。
晚安,主人。
江玟无声蠕动着唇,蜷在曹弥床尾,第一次这么放松地沉沉睡去。
睡着前他还在想,要是主人明天能改变想法,让他留下来,那该多好啊。
要是能喜欢他,就更好了。
江玟弯着唇角进入梦乡,在夜里做了个美梦。
他的梦里第一次没有伤痛,天上阳光灿烂,照得人身上暖洋洋的。地上也长满了花,满地都是用煎蛋做的,开得香喷喷的花。
曹弥其实很少梦见她妈。
都快不记得她妈长什么样了。
她妈叫徐凤娟,这名字普普通通,在中国一抓就是一大把。
典型农村彪悍妇女,行事风风火火,嗓门比人先到家。
她爸每次都说她妈声音真牛逼,吵架时声音世界第一响,不吵架声音村里第一响。
曹弥她爸读了几年书,说话慢条斯理,一点也不像个农民。
但也不是完完全全的读书人,充其量算半个阳春白雪和下里巴人的杂交品种。
可农村吵架不需要讲究逻辑,谁声音大谁就占理。再甩手坐地上一哭一嚎,阎王来了也要退避三舍。
曹弥她爸明显不懂这个道理,每次吵架都吵不过自己妻子。
争到面红脖子粗,梗着脖子嘴硬非要说好男不和女斗,然后被她妈从嘴里喷出的唾沫星子沾了满脸。
徐女士浸淫此道数十年,日复一日虚心锻炼,骂遍村里无敌手。
没人吵架能吵得过她妈。
再怎么洪亮的声音,在她妈面前,就显得像蚊子一样嗡嗡小。
蚊子嘛,随手一巴掌就能拍死。
徐女士嗓门大,一扯嗓子,声音能传到二里地。
夸张到趴田里休息的土狗,都会下意识打一激灵。狼狈夹着尾巴起身,给她妈传来的声音让道。
曹弥突然梦到小时候睡觉时的场景。
她脚冷,
', ' ')('怎么都捂不热。钻被窝往她妈身上一贴,对方就扯嗓子嚎:
“杀千刀的,你脚怎么这么冷!”
她妈一边叫着,一边拍向曹弥那明显以下犯上、大逆不道的脚。
脚被迫离开贴着的这具身体。
曹弥不说话,又悄悄抬脚往她妈身上一贴。徐女士被冷得一激灵,身体在被子底下抖三抖。
“拿远点!拿远点!”她恨不得直接把曹弥踹下床,用笔在被子中间画出一道互不侵犯的三八线。
“要死嘞,小小年纪湿气那么重——”徐凤娟伸手推了推曹弥,“你泡个脚再上床。”
徐女士推了好几下,愣是没推动在被窝里装死的人。她气得一拍床板,嘴里不断念叨着,说什么都要去找民间土方,给曹弥身体去去湿气。
“泡过了。”曹弥全当听不见,闭上眼不听她妈的话,整个人躺进被子里。
眼前一片黑,她很快就睡了过去。
却不知道她妈在她睡着后,手往下伸,揉搓着她冰冰冷冷的一双脚。
“下次再让我捂暖,直接把你这脚砍了。”青春不在的肥胖中年妇女,口中恶狠狠说着,手下动作却不停,“真是欠了你的!”
掌心原本的热度,带着摩擦产生的热意,让曹弥脚逐渐热了起来。
见捂热了,不冰了,徐凤娟才把手抽出来,为自己享不了福的悲惨命运长吁短叹。
她悲伤秋月时,像唱戏似的咿咿呀呀唱着词。
“我就是生来命苦,才会给你们姓曹的一家当保姆。”
曹弥第二天醒来,有时会发现她脚就贴在她妈的肚子上。
肥肥软软的肚皮,像贴在温暖的棉花上一样,舒服的她舍不得挪走。
趁对方还没醒,曹弥又贴了会儿,才慢慢把自己的脚收回去,起床洗漱准备去学校上课。
梦里她妈的脸始终模糊不清,只有那声音格外熟悉。
那是属于对方的凭证象征,被刻到曹弥的骨子里。她忘不掉。
铃铃铃——
备用机的死亡闹铃声响起,曹弥感觉心都停了好几秒。
眼睛睁不开,手先伸到床头柜,摸到手机摁掉闹铃,再把脸重新埋回被子。
还未真正起床的这段时间,格外珍贵又短暂。
第二个闹铃很快接着响起,曹弥用被子裹住头,像蛆一样缓缓蠕动身体,心中杀心渐起。
恍若化身为英勇就义的革命先烈,为推翻压在人民身上的三座大山砥砺奋斗。凭借着满腔热血,捅死万恶的资本主义剥削者!
曹弥回光返照般弹了一下,接着又破罐子破摔,恨恨锤了一下床,诅咒她入职多年的垃圾公司什么时候破产倒闭——
这家破公司、她真是一秒都不想多待!
闹钟又响了几次,曹弥逐渐清醒,发觉脚下热热软软的一团,又试探性往下踩。
稍一用力,平地很快陷了进去。周围暖烘烘的,像有火炉直接贴在她的脚底。
曹弥:?
什么东西?
她直挺挺从床上弹起来,瞌睡虫顿时跑了干净。
终于发现可怜兮兮缩在角落,满脸通红快要烧傻的少年。
江玟整个人呈现一种快要羽化升仙的病态感,睡衣没遮住肚子,被子也没盖好,就这样蜷在床尾睡了一个晚上。
衣领露出一小截伶仃苍白的锁骨,脸颊却是格外的红。皱起的眉毛,都快能捋下来打个死结。
因为病痛,更衬得他有琉璃的脆弱美感。
尽管身体温度高得可怕,却还是在曹弥醒来前一动不动,维持着入睡时的那个姿势。
直到曹弥终于起了床,他才愿意表露出自己的难受,从嘴里不断溢出低低小小的呜咽。却又因身体下意识的反应,努力想要咬住嘴唇。
曹弥麻了,一时间忘记该如何反应。
是该指责对方心怀不轨、心机深沉,爬床都爬到她这。还是赶紧叫醒对方,并把他逐出家门。
毕竟作为一名单身孤寡的独居青年,曹弥着实没想到,有朝一日,自己床上会躺着一位豌豆王子。
不需要温度计佐证测量,光看江玟的脸,就知道他已经发了高烧。
烧的时间还不短。
难怪她脚会那么暖和。
曹弥思绪难免游移了一瞬,而后很快反应过来,在心里操了一声。
呃、她好像摊上事儿了,还是摊上大事儿了!
曹弥麻溜地换好衣服,又从衣柜里扒拉出一件长款的黑色羽绒服给江玟穿上。
少年闭眼沉沉睡着,头发贴在脸上,额角渗出细细汗珠。像是漂亮又精致的芭比娃娃,瘫在床上任她摆弄。
本想送少年去大医院,又突然想到她没有对方的身份证,不能在医院实名挂号。
好像也不允许冒名顶替。
曹弥:。
好麻烦。
她烦躁地啧了一声,心想可别被
', ' ')('烧成个傻子,到时候再赖上她。
不过街头卫生院离这比较近,能带对方去那看病。
曹弥采取公主抱想要施展女友力,她本以为对方瘦不拉几,细胳膊细腿没几两肉,结果根本没抱动。
自己还差点趴在少年身上摔个狗吃屎。
曹弥:……
这豌豆王子挺重的哈。
曹弥疑惑地看了眼对方纤细孱弱的身体,又看了看自己这双不那么滑嫩娇贵的手,最后选择老老实实背着江玟出门。
像是头老黄牛,吭哧吭哧背着江玟。
曹弥咬着牙,额头冒着汗,身后少年从嘴里喷出的灼热吐息,大半都洒在她的脖子上。
还好这栋楼有电梯,不用背下八楼。不然曹弥直接放弃,干脆把这个麻烦精从阳台上丢出去,完成物理意义上的真实超度。
昨日下了暴雨,今天虽然放晴,地上还是有很多深浅不一的水洼。
她扭扭晃晃背着江玟,路都走不稳。跟幼童似的,走路都能踩进水坑。
好烦、好累。
曹弥一点也不喜欢运动,她喘着气,两腿战战,恨不得直接把江玟丢到大马路上自生自灭。
要是在她腰间套个犁,都能直接把地耕了。
踩下去的每一脚,都能踩出足以播种的深坑。
曹弥发挥自己在工作时的顽强斗志,在心里把碰瓷她的豌豆王子骂了一路。
走累了骂、走慢了骂,快到卫生院了,更是在心里骂到起飞。
曹弥越骂越有力气、越骂走得越稳,最后总算背着对方来到卫生院。
这种十分神奇的精神胜利法,只对工作过的苦逼社畜才有效果。
街道的卫生院逼仄狭小,墙皮都脱落不少,修建年头比曹弥岁数还要久。
大早上问诊的人不多,走廊里的人稀稀拉拉。输液室有几名通宵吊瓶的病人,披着起了毛的小毯子,躺在椅子上闭眼休息。
曹弥提着吊瓶,挂上铁架最顶层的挂钩,又帮江玟把羽绒衣拉好,裹成一只粽子,才躺到旁边的椅子上眼神涣散。
折腾半天,总算是让江玟挂上了水。
从来只愿活动手指的人,今日运动步数却直接爆表。
曹弥想,她好累、身体也好酸。
刚打开手机,就看到自己忘记退出,还停留在手机屏幕上的付款界面。
付款成功,她的心也碎了,身体似乎更重更累了。
曹弥面无表情倒吸一口冷气,瞅了眼铁架上挂着三瓶尚未拆封的药水。
一瓶六十,真的好贵。
这年头穷人不敢生病,也生不起病。
卫生院不能刷医保,全价无折扣。好不容易攒的钱,又插上翅膀硬生生从她眼前飞走了。
班是上不了,但假还是要请的。曹弥翻开通讯录,和她那冷酷无情的周扒皮上司请假。
拨出的电话很快被接通,对方在电话那头沉声问她请假原因。
周扒皮上司信奉无必要、不请假的工作准则。
曹弥:……
她想说自己学习雷锋,在做好人好事,带着老弱病残人士去医院就诊看病。可那样解释起来好麻烦。
所以沉吟片刻后,曹弥突然开口:“我的狗生病了。”
上司:?
她面不改色继续撒着谎:“现在要带我的狗去看病。”
上司:?!
最后语重心长,幽幽在电话这头道:“领导您也养狗,肯定能理解我的心情。”
剥削工薪阶级的领导,人虽然抠门,但还没到惨绝人寰、灭绝人性的地步,家里也养着几条狗。
因此,通过爱狗人士难得可贵的同情心,曹弥顺利请到了一天假期。
只不过这算是事假。所以三月份的全勤,也插着翅膀从她面前飞走了。
曹弥:qaq
她的心好痛、是真的好痛!
曹弥又累又困,勉强撑着眼皮保持清醒。
本来按照正常作息,她预留了至少半小时在公交车上的睡眠时间。
打工社畜睡得晚,起得早,比不过有虫吃的早起鸟儿,现在小鸡啄米似的点头打着瞌睡。
眼皮被强力胶黏住固定,过了一会儿又被努力分开。
曹弥痛苦想着,不能睡,现在还不可以睡。
她干脆端正坐姿,手撑着脸看向药瓶。
点滴一点一滴在往下流。
一滴。
两滴。
规律滴落的药水,枯燥又乏累。曹弥掐了把大腿,在昏睡和清醒之间艰难挣扎。
……
总算快滴完了,曹弥起身找护士换上新的一瓶。
江玟这一觉睡得很沉,梦里实在太美好,好的他不想醒来。
但身上热度消退,梦境也跟着一同崩塌。
江玟想,怕、他真的很怕。
怕美丽的梦不会在现
', ' ')('实延续,怕好不容易找到的主人让他离开。甚至怕到整颗心都在颤抖。
可上天好像听到了他的虔诚祈祷,一睁眼,他就看到坐在一旁打盹休憩的曹弥。
对方没有察觉到他醒来,歪着脑袋。因为走得匆忙,头发都没有梳好,随便披在身后。
分明视野中还有其他人的存在,这些人在不远处大声喧哗,外放视频制造噪音。
但江玟看不见他们,看不见除曹弥以外的其他人。也听不见那些吵闹声。
还是梦吗?
江玟不确定地往下看去,发现自己被厚实衣物全方面的包裹。
羽绒服很厚很暖,拉链拉到了顶,结成一个无比温暖的茧。
他穿着曹弥的衣服,身上也沾染了主人的味道。
真好。
江玟从嘴角抿出一个笑来,他戴着帽子,就只露出了上半张脸。
笑容都被衣服挡住,显得少年傻不拉几、土里土气。
只有那双弯起的眼睛,向外表露出他的欣喜。
手背上划过一道凉意,瓶里微凉的药水,持续注入他的身体。
本该害怕的、本该尖叫的,可他现在居然一点也不怕了。
像是山间溪水从他身边淙淙流过,江玟弯下腰,把手指插入溪水中。
澄澈溪水流过指间,太阳高高挂起,就在他的正上方。
他又怎么会冷呢?
曹弥打了会儿瞌睡,在椅子上睡得脖颈发酸,赶紧清醒过来调整坐姿。
抬起脖子转了一圈,发现瓶内还在滴药,才把目光落到江玟身上。
对方醒了。
裹成厚茧的少年,在茧内窸窸窣窣蠕动,还把睡出红印的脸正对着她。
脸睡得红扑扑,头发乱糟糟,都被帽子盖住。
“姐姐早安。”
昨晚清洗干净、柔顺变膨的头发,又被重新盖了个严实。
漏网之鱼钻出帽檐,比主人还要精神抖擞,杵在半空耀武扬威。
唇角黏着一缕发,说话时,发尾都快被他咬进嘴里。
但如果把这张精致漂亮的脸遮住,就和其他过来看病的小老头没什么区别。
曹弥问他:“醒了?”
躺在椅子上的小老头艰难点了个头,眼睛却一直盯着她。像是被她豢养的狗,里面亮晶晶的。
曹弥看了眼手机里的外卖配送,发现骑手离目的地不远,开口说:“给你点了碗粥,等下稍微吃点。”
不久后电话响起,她起身出去,回来时手里拎了一个外卖袋子。
曹弥点了两碗白粥,把江玟那碗推到他面前,自己端着盒呼哧呼哧吃了起来。
即使吹了又吹,入口还是烫得惊人。
白粥在曹弥嘴里跳着踢踏舞,步伐又沉重又无序。隔了几秒,才表演结束顺利滚入喉咙。
很烫,但饿了一上午的胃,终于有所填补。
为了凑单,曹弥还买了两个鸡蛋。
她把水煮蛋放在掌心,抵上桌面磨滚一圈。呲啦,蛋壳表面裂出细缝,白嫩嫩的蛋白,很容易从蛋壳内剥离而出。
江玟在旁边看了好一会儿,心脏在胸腔里雀跃地扑通扑通跳个不停。
瞟一眼,又等不住悄悄再瞟一眼。怎么都坐不安稳。
会喂他吗?
用勺子吹一吹,让他张嘴,喂给他吃。
江玟:/v/
鸡蛋已经露出了完整的滑嫩身躯,江玟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谢谢,那枚他肖想已久的水煮蛋,就被曹弥捏在指间,低头咬了一口。
发觉有点干,曹弥还低头喝了一口清粥润喉。
江玟:……
美梦破灭,他失望地垂下眼。嘴巴抿起,不知为何心里有些郁郁难言。
见江玟一直盯着她手里的鸡蛋,曹弥掏出外卖袋里的另一枚鸡蛋,把它放到江玟粥碗边。
她说:“一人一个,不用不好意思。”
江玟:。
他是该高兴,还是不高兴?
用错计谋的江玟,忘记曹弥是多么的郎心似铁。
男色当前亦能面不改色。
因此他脑内幻想的那些甜甜蜜蜜的喂食画面,根本不可能存在于现实。
江玟扭扭捏捏想着,如果是因为发烧身体没力气,握不住勺子,他的话应该能有几分可信度吧?
姐姐会不会信他?
是不是有点太装了?
好好的少年在椅子上扭动成蛆,他小心翼翼往四周打量,就看到临近躺在另一边的大爷,一手插着针,另一只手使得飞快,把饭往嘴里塞。
轻伤不下火线、重伤不进医院,大爷身残志坚,那是一口接一口,根本不带停的。
江玟:!
好、好顽强。
他年纪轻轻一小伙,总不至于比不过身边暮暮老矣的大爷。
江玟转而安慰自己,姐姐不喜欢废柴弱
', ' ')('鸡。他要多吃些饭努力长大,成为可以养家糊口的好男人。
少年挺直身板努力坐端正,咬着牙颤着手,用没打针的那只手握住勺子,慢慢往嘴里塞着烫热的粥。
江玟:oo
他的手其实很稳,确实自己一人就能完成……可他觉得好可惜,失去一个和姐姐贴贴的机会——
真是可恶!
挂完四瓶吊瓶需要的时间不短,一个上午全耗在这儿,曹弥无聊刷着手机,刚巧碰见对门也来打针的邻居大妈。
曹弥:……
这该死的运气!
她的社恐雷达开始狂震,脑内拉响警报。刚想躲起来,就被眼尖的邻居大妈发现。
对门邻居大妈穿得潮,套着件花色皮袄,脚蹬长到膝盖位置的黑靴。头发烫成红色波浪,脸像刷上好几层白漆,衬得那嘴血似的红。
曹弥觉得邻居大妈是这世上最可怕的生物,比她妈还要厉害。
徐女士至少嘴上不饶人,她不听就没事。邻居大妈一张嘴,说上三天三夜不带喘气。
没反应她自己一人就能聊得起劲,有反应更是激动的不行。
脸上堆着笑,拉着人问东问西,恨不得把扒拉出对方的祖宗十八代。
大妈看到曹弥,眼里登时一亮。她径直向曹弥走了过来,扯嗓子问候道:“小曹啊,原来你今天也在卫生院——”
曹弥整个僵住,背脊莫名发凉,犹如小鸡啄米般的乖巧点头:“是啊,好巧好巧。”
“好难得遇见你的嘞——小曹最近工作怎样,没有工作到很晚吧?日常双休能保障不?哎哟,最关键是在公司有没有遇见什么看对眼的男生?”
邻居大妈越说越激动,曹弥只来得及回答前半句,就被打断。“目前工作还行,但……”
“说起来你那工作可真忙,我好久都没遇着你——看看,瘦了。这脸气色没之前好,小曹啊,可别把自己累坏了。”
“是不是晚上都开始加班了?吃点好的补补身子,女人嘛,要对自己好一些。哎哟——就是以后都这么忙的话,那可怎么找老公哟!”
即使每个话题都与恋爱无关,邻居大妈也能凭借她强大的聊天能力,将那些话题都转移到恋爱结婚上。
曹弥垂死挣扎,开口道:“其实我最近没有这方面的打算。”
邻居大妈听到也装作没听到,继续嘴里嘚啵嘚啵,猛力输出自己的想法观点。
曹弥被她抛出的一系列问题,砸到头昏脑胀。
曹弥:……
她放弃垂死挣扎,乖乖把话语权交给对方,不再自不量力想着抢回。
:,算了,您自个儿说得开心就好,我没意见。
被邻居大妈强行拉着聊了好一会儿,曹弥心很累。她感觉自己,从身到心都被对方拖出去狠狠强奸蹂躏。
对方嘴里突突突,机关枪似的冲曹弥扫射。
曹弥无力抵抗,邻居大妈被打成筛子,内心千疮百孔。这种十分粗暴的蹂躏过程,都快把她玩成一具破布娃娃。
曹弥眼中为数不多的光熄灭消失,魂也飘在天上,游离在躯壳之外。
突然转机出现,一道男声插了进来,适时打断邻居大妈滔滔不绝的话:
“姐姐,瓶里药没了。”
是江玟。
曹弥灵魂归位,当机立断道:“我现在就去找护士。”
她匆匆离去,恍若有什么洪水野兽一直在身后追赶着她。
曹弥打心底感谢江玟的救助,可俗话说死道友不死贫道,她没有办法,只好留少年一人面对这龙潭虎穴。
曹弥祈祷道,安心去吧。
来年忌日,定会给你上一柱最好最贵的头香。
邻居大妈兴致正浓,突然被打断,一句话梗在喉头不上不下。
对方咔咔转过头,看到椅子上躺着的江玟,白白净净长得帅气,八卦的火光,当即就在她的眼底熊熊燃烧!
大妈一屁股坐在原本属于曹弥的位子上,自来熟地说:“哎哟,你是小曹的弟弟吧?”
“我是小曹隔壁的邻居,之前都没见过你哈哈。”
“小伙子长的真帅,年纪多大啦、在哪上学啊?哎哎,快和大妈说说,有没有交过女朋友啊?”
邻居大妈:“bababba——”
无差别的大规模杀伤,快把江玟眼睛都给绕成蚊香眼。
江玟:qaq
天呐,果然是非凡的战斗火力。姐姐什么时候回来,他真的坚持不了多久了。
曹弥磨磨蹭蹭了好一会儿,不得不回来时,小步小步往里挪着,而后就惊恐发现邻居大妈和江玟之间异常和谐的交流氛围。
曹弥:?
邻居大妈握着少年的手,叹了一口气,差点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你姐姐这几年一人在外漂泊打拼,很不容易的。”
江玟真诚点了点头,开口回道:“我知道姐姐很不容易,以后会好好照
', ' ')('顾姐姐的。”
不是,你俩在说些什么?
曹弥愣在原地,嘴巴甚至因为吃惊微微张开。江玟和邻居大妈聊天的声音,还呼啸着往她耳朵里灌。
邻居大妈握着江玟的手说了半天,这才施舍般转头看了一眼曹弥,而后对着少年语重心长道:“不过大妈也不偏心——要是以后你姐对你不好,你来大妈这串门,大妈家里房间多得是,吃饭也就多添一双筷子,不碍事。保准能把你养得白白胖胖。”
手拉着江玟的手不肯松开,那副模样,就像是母鸡张开翅膀,要把乖巧懂事的少年纳入她的羽翼之下。
江玟也不否认,顺着杆子往上爬,在嘴边抿出一个笑,乖乖巧巧说着:“谢谢姨。”
曹弥:?!
她莫名其妙多出一个弟弟,并且对方心机深沉,早早打入敌人内部,她对抗不了少年请来的援军。
邻居大妈松了江玟的手,对曹弥说:“小曹啊——你这弟弟可乖的嘞,以后多带他过来玩啊。”
曹弥想要否认:“不是——”
这世界为什么会魔幻成这副模样?每个字她都听得懂,但连在一起,她居然就听不懂了。
邻居大妈瞪了曹弥一眼,一拉老脸喝道:“不是什么不是,这么乖的男娃,千里迢迢过来找你,你个做姐姐的还不好好待他?!”
“有你这么当姐的么?”
这么点时间,她就已经和江玟同仇敌忾,各种帮着第一次见面的少年说话。
曹弥:……
这个世界好迷幻,她这个正常人,居然格格不入了。
她恨恨咽下哑巴亏:“好的好的,他挂好了,我先带他回家了。”
江玟挂完点滴,苍白瘦削的手背上,居然有三个针眼。
给江玟打针的是个见习护士,年纪轻轻,给人打针心里慌得很。前两针没扎准,第三针才戳到少年静脉上。
针眼像痣一样鲜红色情,在他手背的正中央,刚抽出针,还在往外滴着几滴血珠。
细细小小的血珠,还来不及蜿蜒,就被涂有酒精的棉花摁住伤口。
“走了。”曹弥没好气地瞥了一眼江玟,开口道。
江玟没有立刻起身,贴着绷带的手握在一起,有些痛,但让他足以忍受。
他把手指绞成一团,垂着眼不敢看她:“我真的能跟姐姐一起回家吗?”
操,曹弥没忍住,又在心里大声操了一遍。
鸡皮疙瘩都要起一地,她实在不知道还有哪个字,能够符合自己心里的古怪感受。
演。
特么的还在演。
曹弥已经给江玟打上了心机绿茶的深沉标签,对方表面跟个林黛玉似的虚弱无力,实际惯使阴枪,叫她不得不防。
她磨了磨牙,沉声道:“我付了三天的药钱,你说呢?”
“好、弟、弟。”
江玟笨拙地打算起身,他穿了太多,里三层外三层,起来的时候像只笨笨胖胖的黑色企鹅。
跟在曹弥身后,走路时身体一晃一晃,就更像了。
真好,江玟想着。
即使他视野里只能看到曹弥的背影,那个已经占满他所有视线的人,看起来再怎么嫌弃他,也还是放慢了脚步,让他好好跟上。
江玟亦步亦趋跟着对方,不敢离得太近,也不敢离得太远。但他知道,他每走一步,就离那个温暖的家越来越近。
曹弥盘腿坐在沙发上,抱着正方形的抱枕郁郁想着,真是糟透了。
今天她不仅钱没挣到,甚至还花出去好些,收入直接赤字。
抱着枕头的手紧了紧,曹弥又接着把整张脸都埋进枕头中间,深深叹了一口气。
因为对方还生着病,她就只能勉为其难把床给让出来。
莫名其妙被这块狗皮膏药黏上,怎么都甩不掉。
曹弥啧了一声,想到就凭江玟那副弱不经风的体格,连她都能一拳撂倒……之后又怎么能出去工作赚钱还给她?
果真不愧是豌豆王子,娇娇弱弱等着别人照顾。
不知从何而来的怨气,在曹弥心底滋生。
她只觉得一阵烦躁。
电视里放着当下最热门的偶像剧,曹弥一点也看不进去。她突然抬起脸,把怀里的枕头放到腿间,对着枕头握拳锤了几下。
砰——
捶死你个没用的废物菜鸡。
砰——
打死你个只进不出的吞金兽。
比起之前主动对外界的隔阂漠视,现在她脸上的表情要生动活泼许多。
曹弥恨恨咬着牙,因为心里生着闷气,两颊也难得浮现出显眼红晕。
长发自然垂落到肩,没有像工作时那样,扎成不易招惹亲近的高挑马尾。拳头打进棉花里的绵软触感,让她勉勉强强发泄着心中的躁郁。
养个快成年的男生?
想想都觉得头疼欲裂,麻烦死了。
虽
', ' ')('然嘴上答应的好好的,可以让江玟住进来。但曹弥其实一点儿也不想有人横插一脚,硬生生挤进独属于她的平凡日常中。
对着枕头又锤了几拳,曹弥无聊到泄了气,瘫倒在沙发上。
头就枕在沙发最旁边的扶手上,枕头被她挤在身体和沙发之间,曹弥想,其实那些都是借口。
她其实讨厌的是自己,怎么都学不会狠下心来拒绝别人。
已经让他住了一晚,然后不过是卖惨扮可怜叫了她几声姐姐,就真的又让对方进门了。
平白无故当了回冤大头,只求付出不求回报——她曹弥哪里是这样的人?
曹弥面无表情盯着天花板,在心里吐槽道。年纪轻轻却不干正事,净想着出卖色相以色侍人……也不知是从哪里学来的,这么畸形的生活方式。
不会是被骗到牛郎馆,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终于逃出来的吧?
曹弥瞥了一眼闭着的卧室门,江玟在里面睡着。
医生还给他开了点药,曹弥遵循医嘱,盯着对方吃了药,不过药物的副作用是嗜睡易困。
喝药时倒没出什么乱子,江玟弯起上半身,乖乖伸手接过杯子。
嘴巴贴近冒着热气的杯口,脸上的细小绒毛,也被袅袅雾气扑上一层水雾。
“喝。”曹弥说。
她盯着少年一口一口喝完了药,对方嘴唇开开合合,殷红唇瓣被水湿润,像是滚着露珠的娇艳欲滴的花。
漂亮又懵懂的青涩男生,一举一动都是对成熟女性无声无息的诱惑。
“喝完了,姐姐。”
江玟把杯子还给曹弥,重新缩回床上,还乖乖盖好了被子。
曹弥没有说话,拿着空了的杯子打算出去,就在她打算关门去客厅待着的时候,听见身后的少年突然打破寂静,自我介绍道:
“姐姐,我叫江玟。”
“玟指美玉的意思。”
曹弥手指下意识摩挲着杯壁,那处还是温热的,指腹贴在上面,被摁出一个微微凹陷。
她似想到什么,手指弯曲颤抖,带动悬挂在指间的杯子左右晃荡。
在阖上门前,曹弥垂眸道:“还是不要叫我姐姐了。”
“我不是你姐姐,我也没有弟弟。”
曹弥关上门,在门外静静站了好一会儿。
身体变得僵硬,关节处也粘合在一块,难以运转扭动。
她没养过弟弟,也没养过一条属于自己的狗。
可如果一定要选的话,比起弟弟,她还是更愿意去养一条乖乖听主人话的狗。
她不需要什么弟弟,也不需要那种过分亲密的羁绊关系。
——即使在小时候,曹弥其实原本是能有一个弟弟的。
曹弥她妈雷厉风行,是村子里出了名的不好惹,但因为没生出儿子,经常被村里各种人冷嘲暗讽。
在农村么,这世道就这样,生儿子是女人最最顶天的一件大事。就连村里最邋遢的一户人家,也能在聊天时捂着嘴笑,说曹家那儿媳妇的肚子可真是不争气,这么多年,就生了个女娃。
就是就是,也有不少妇人点头应和。她们围在一起说到尽兴,脸上皆带着满足的笑,见天色不早,当家的要收工回来了,才鸟雀纷飞回到自家开始做饭。
曹弥她妈有仇报仇,从不隔夜。
知道那些人在背后说她坏话,当即就把切菜的刀往案板上一拍,饭也不做了,手上解着围裙,嘴里骂骂咧咧,恨不得闪现到那户人家的家里干架。
被点着的炮仗,威力大的惊人。
徐凤娟两手往肥腰上这么一插,对着眼前破破烂烂的木屋,气沉丹田,而后河东狮吼。
农村里的人,哪有像大城市那样儒雅温和的,什么脏就开口骂什么,怎么骂的爽利,也就怎么来。
曹弥她妈一口气骂了好几句,又响又清楚,嘴里吐出的字都不带重复的。
“你这贱娘皮,自己男人管不好,反到我这儿出气来了?”
“老娘我现在就在你家门前,有种的,你就给我出来!”
徐凤娟爽爽快快骂了一通,这事儿越闹越大,周围人也越聚越多。不少人端着碗站在旁边,把这场闹剧当作无比开胃的下饭菜,互相交头接耳、指指点点。
那屋男主人总算出来了,他嫌丢面,刚打了自己爱嚼舌根的媳妇儿一顿,还来不及对徐凤娟赔个笑脸,就见对方直接一屁股坐在地上,嘴里说自己是有多么命苦,多么不容易。
徐凤娟把控道德制高点,不费吹灰之力就赢了这场战役,雄赳赳气昂昂回家,手里还捏着男主人为赔罪塞给她的道歉礼。
“哎……你这脾气。”曹弥她爸摇头叹息,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徐凤娟就两眼一瞪,眼珠外凸,活像要吃了自己丈夫似的。
她大声嚷嚷道:“你什么你,你算个鸡巴配说话!都是你没用,连自己老婆都护不好。他们要骑我头上拉屎撒尿,我忍不下的。你说,今儿我要不去,你能
', ' ')('替我报仇不?”
曹弥她爸哽住了会儿:“咱都好好说话,他们肯定能——”
“呸!”徐凤娟一听这话,翻了个白眼冲地上吐了口唾沫,冷笑道,“你曹亮也他妈是个废物,读的那几年书,不晓得冲到哪个臭水沟里头去了。”
“连护着你家女人都不会,你还会什么啊?”
越说越委屈,在外头还没怎么流眼泪,反而回自己家里,眼泪直接涌了出来。
“你说,我徐凤娟凭什么要被他们看不起?”
“我生不出儿子,是我的问题吗?啊?!”
曹弥她爸赶紧把问题揽到自己身上,“是我的问题我的问题——快别哭了,在孩子面前像什么样呢。”
曹弥她爸是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也不是想责怪自己妻子,只是觉得她这暴脾气该收收,打算好言好语劝上几句。
可一见女人掉眼泪,就啥也说不出了。
他这几年书读的还是很有用的,至少不像某些愚昧无知的村民,把问题都怪在看起来生不出金蛋的女人身上。
女孩儿的性染色体是xx,男孩儿的性染色体是xy,最重要的决定性因素,出在男人这儿。
徐凤娟见曹弥作业不写,扭头抬眼看她,原本丈夫怎么劝,都止不住的眼泪顿时收了,她抹了把脸,扯着嗓子喊道:
“你个女娃看什么看,管那么多做什么?给你妈我好好念书——以后有出息了,去城里当个老师,叫那些天天犯红眼病的人羡慕死!”
曹弥学习成绩很好,在班里排第一,学校老师也夸她聪明。
就是人太内向,不怎么爱笑,也不怎么会开口说话叫人。
徐凤娟为此伤脑筋,曹弥随了她爸,为人处世是一点也不通透,技能全点在读书学习上了。
这以后可怎么办?
“死丫头,叫人嘞——”每次家里来上客人,曹弥头也不抬看着书,徐凤娟恨不得指甲掐进曹弥肉里拧上一圈。
“没事没事。”亲戚摇了摇手,乐呵呵笑着,一点也不放在心上,“听说你女儿这次又考了第一名,真不错,一看就知道以后能有大出息。”
“哎哟哎哟——还好的。”徐凤娟嘴角都高高扬起来,又被她自己努力压住,抽筋似的一会儿高一会儿低的蹦。
“娃儿全靠自学,我们这些没文化的,书也看不懂,不能教她什么。”徐凤娟腰板挺得贼拉直,努力不表现出特别得瑟。
这样的生活持续了很久,直到有一天,徐凤娟说什么,也不让曹弥晚上把脚翘她肚子上。
——她怀孕了。
这个家突然热闹了起来,一批又一批的人进来又出去,向曹家俩夫妻道喜。
年长妇人隔着单薄的衣服摸了摸,惊喜叹道:“你这肚子尖,这胎保准是男娃。”
“男娃好——男娃娃好啊——”喜气染上每一个进来的人的脸,他们七嘴八舌恭贺道,“以后等肚子里的男娃长大了,就能当家做主喽。你们俩夫妻啊,也可以去享清福咯。”
他们注意到曹弥,故意伸手拍了拍,问她:“曹弥啊,你妈怀孕了,你是想要个弟弟还是妹妹?”
曹弥想了想,回到:“妹妹。”
屋里突然涌现出的快活气氛,渲染了在场的每一个人。他们哈哈大笑,告诉曹弥要说弟弟,你妈肚子里怀着的,是个弟弟才好嘞。
那是曹弥第一次接触弟弟两个字,但她不喜欢,甚至下意识有些反感。
她看着书想,如果可以,她其实更想要有个妹妹。
——但所有人都希望她有个弟弟。
曹弥什么都懂,但因为年纪还小,她其实又什么都不懂。
她等着她爸回家,让对方和她到屋外的树下,问他:“爸,如果要弟弟,当初为什么还要生我?”
“我出生后把我掐死,让妈再生个男孩,不是更好么?”
她爸震惊失语地看着曹弥,而后叹了口气,蹲下身和曹弥对视。
知了在树上吱吱叫着,不远处池塘里还有青蛙呱呱的应和声。晚上的风,也透着些许凉意。
曹亮说:“你是不是觉得我和你妈特偏心?”
曹弥摇了摇头,她爸接着揉了揉她的头,温声对她说:“但其实你妈也是爱你的,你不知道,当初是她坚持要把你生下来的——”
“你奶奶知道你是个女孩后,偷摸着要把你丢出去,我那时还在外,是你妈拖着刚生产完的身体,走了很多的路,才把你捡回来。”
她爸对曹弥说,即使知道你是个女孩,即使知道在农村这个吃人的环境,你妈也还是愿意生下了你。
他絮絮叨叨讲了好一会儿,怕妻子在家久等,拍了拍曹弥的肩膀,站起身来,牵着女儿的手打算回家。
“今天爸和你说的这些话,是我俩之间的秘密。”曹亮捏了捏女儿的手,对方手心软软的,“秘密知道吗?不能和其他人讲的。”
见曹弥点了点头,还是像平时那样,
', ' ')('曹亮笑着说:“走咯——咱们回家咯。”
徐凤娟月份越来越大,肚子像是揣了一个一直吹气膨胀的弹性球,做活也变得吃力艰难。
她艰难站着炒菜,见曹弥时不时捏着笔往她这看,把锅敲得砰砰响,嘴里骂道:
“小兔崽子看什么看!快给我认真写作业去——你这细胳膊细腿能帮我什么?你妈我还没到躺在床上,非要等你照顾的时候,别想着在读书的时候给老娘偷懒。”
说完后又剜了曹弥一眼,接着道:“你的任务,就是给我好好读书,以后别像你妈一样,在村里浑浑噩噩过一辈子——懂吗?”
然后有一天,曹弥放学回来见家里没人,冷冷清清的,灶台上也没做着饭。
她想了想,放下书包,像她妈一样从米桶里舀出两勺倒进锅里,再掺了水打算煮粥。
火柴放的地方有些高,曹弥伸手拿的时候,不小心把袖子蹭脏了。
黑乎乎的烟灰印,让她有些心虚,怎么拍却都拍不干净。
她干脆放弃,把袖子挽起来,后面劈好的柴放进炉里,又带了一捆干草,点燃火柴丢了进去。
火很快烧旺了起来,跳跃的橙红火光,被缩在黑色的闸门之后。
锅里咕嘟咕嘟煮着粥,趁这段时间,她跑去洗了四个鸡蛋,一同放在锅里。
放的时候曹弥想,她一个,她妈一个,她爸一个……那个快要出生的弟弟,也给他一个好了。
曹弥坐在灶台后的木头长凳上,就是树桩被潦草砍了几下,削去皮。
她拿着今天老师布置的作业,放膝盖上写着。从孔隙里漏出的火光,像是要烧到她的脸。
粥煮好了,曹弥用锅盖盖在上面,避免温度流失。
她真的等了很久,都没等到爸爸妈妈回来,所有作业都写完了,她肚子也饿了。
她百无聊赖坐在桌边的椅子上,想着她那个可能出生的弟弟。
会是什么模样?
会和她作对惹她生气吗?
即使曹弥已经接受,也还是有些惴惴不安,她不习惯生活在突然间变成另一个模样。
但是曹弥永远也等不到了。
她再也等不到强势暴躁的妈妈,也等不到在妈妈面前总是唯唯诺诺的爸爸,以及让她分外纠结的,在妈妈肚子里的那个弟弟。
他们在最后一次去医院产检时意外出了车祸。
大巴车打滑翻了出去,车里所有人都死了——
徐凤娟和曹亮,就死在离医院不远的那条大马路上。
曹弥去看过她爸妈出事的地方,那天她没有去上学,一大早就背着包,里面装了点馒头和水,从家出发就往外走。
她家里又一次门庭若市,挤满了一群又一群赶过来的亲戚。
不同于之前,这些亲戚暴露出丑恶的嘴脸,贪婪想要霸占曹弥家的东西,每次来一趟,总是不空手要带着些什么回去。
“你爸妈出车祸——总是有赔偿金吧?”光着头的男人搓了搓手,一点也没有不好意思,对着曹弥开口道,“这钱呢,伯伯可以替你保管,等你长大了再还给你。”
“多少钱哎——啧啧啧,要是给你爸妈办丧事,里里外外都要花销哩。”
曹弥按照她妈曾经和她描述过的路线,一步一步靠近着目的地。
她看到从路上驶过的好几辆车,圆圆的轮胎转着,把尘土转飞出去。
她捂着手里的馒头,两只手把它遮的死死的,在灰尘消了以后,才又低头咬了一口。
冷了、硬了,并不好吃。
不知道走了多久,曹弥腿都走酸了,还是没有走到。
女孩发育的早,曹弥光长个子不长胸,这身穿着打扮也偏中性,头发剪的短短的,这一路倒也没什么人拦她。
她继续往前走着,终于快走到了,路边插着一个路牌。曹弥识了字,知道那写的是医院。
她走到了,但是地上痕迹都被处理干净了。
曹弥不知道她爸她妈死在哪。
可即使过了很久,也还是会有路过的人,停住脚步,摇头叹息着当年的那场惨剧。
“可真是太惨了——我和你说,就在那,当时车上一个人都没活下来。”
“还有一个孕妇,据说快要临盆,她男人扑到她身上,结果两个人一起被钢片扎穿了。”
哦——
声音灌到曹弥耳朵里,她眼珠往右转,看向来时的方向,这才知道,原来就在那里。
她刚才就从那里走过的。
但她认不出来。
一切痕迹都随时间消散了,当年那血都浸渍到柏油马路上,擦也擦不干净。
但现在什么都没了,最深的那摊血渍所处的地方,早就变成两个四四方方的小黑盒子,把她的家人装在里面了。
又来了。
过往纷至沓来的回忆,塞的曹弥脑子突突的疼。那些真的假的记忆碎片,不停用锋利边刃在曹弥脑内割
', ' ')('出崭新的血痕。
不不不,不要去想,不可以去想。
明明已经忘的差不多了,不是吗?
痛到极致时,连叫喊都是奢侈,曹弥从沙发上·爬起来,又因为手脚发软猛地摔到地上。
她强撑着站起身体,推开卧室的门走了进去,翻出抽屉里的药,熟练倒出吞了进去。
曹弥捏着药瓶,瞳孔里都是虚幻的焦影,落不到实处。
是了。
曹弥想,她怎么能要弟弟呢?
她弯唇笑了一下,也不知为什么,就是觉得有些好笑。
她觉得比起养个弟弟,还是养狗好。
养的时候心狠一点,死的时候立马换一条新的,就不会太心痛了。
——但是,她自己真的做得到吗?
躺在床上的豌豆王子,眼睫震颤着,睁开了他的一双眼睛。
他环顾四周,想要寻找到成功救下自己的善良女孩。
可这里没有优雅高贵的皇室公主,也没有踩着水晶鞋翩翩起舞的辛杜瑞拉。
他被囚困于这座高塔之上。
印入眼帘的,只有一眼就能望到头的简陋卧室陈设。
不远处窗帘被紧紧拉到一起,严丝合缝,钻不进太多阳光。
这间显得极为逼仄狭小的屋子,是得不到上天太多眷顾的,普通又平凡的曹弥的家。
究其一生,她也无法从丑小鸭蜕变为洁白优雅的天鹅。
曹弥骨子里流着咄咄逼人,从不肯吃半点亏的母亲徐凤娟的血,也淌着想要以和为贵,退一步海阔天空的父亲曹亮的血。
再怎么追根溯源,也只属于农村人的血与魂。
他们没在生前给曹弥留下太多东西,用惨烈死亡换来的赔偿款,也只叫对方成为他人眼中一块极为诱人的香饽饽。
徐凤娟和曹亮,来不及教导曹弥太多的经验道理,也来不及把世间所有的恶都向他们的女儿掰扯清楚。
家人是孩子走向现实的堡垒砖墙,他们用厚实墙壁阻隔外界的诸多诱惑。
曹弥在父母围成的圈里安然长大,等到可以出去闯荡的年纪,等到心里明悟善恶是非,站在墙边从内往外使劲,就能推倒砌在上面的片片砖瓦,去往车水马龙的世界。
他们会在适当时机放曹弥离去,不会让她像他们那样困于农村,一生都活在这片贫瘠偏僻的土地上。
但是在此之前,在曹弥还没长出用来飞翔的翅膀之前,他们亦会用浓厚爱意化为枷锁,守护好自己唯一的女儿。
他们见证了曹弥从牙牙学语,连身也不会翻的孱弱婴孩,成长为如今一心扑在书上,几乎读到走火入魔的呆板小姑娘,也自以为有漫长的后半辈子来见证她的成长。
他们自信不会在曹弥的未来中缺席,从未想过会有突如其来的道别,却不想未来并不都如人们所愿。
出事的那天清晨,他们像往常那样叫醒曹弥去上早课,叮嘱对方莫要在课上分心。
曹亮摸了摸曹弥的头,说城里好像有专门借书的地方,办张卡就能借好多书,下次再带她一起去。
徐凤娟则拍了下丈夫肩膀,大声说时间不早啦,你个死鬼尽跟女儿说废话。临出门却又转头看向曹弥,挺着肚子让对方在学校里面好好表现,又说要是和其他同学起了矛盾,抄起板凳往死里揍,自己别吃亏就是。
他们以为这只是一次再普通不过的暂时离别,因此只来得及用死当最后一课,教会曹弥何为现实,教导自己的女儿在一夜之间成长独立。
人心易变,他们生前所谓的那些个亲朋好友,一名接一名迈进残破不堪的曹家。
于口中虚伪地表示着关心,他们担忧曹弥日后的艰难处境,也担忧被她独吞浪费的赔偿金。
他们关心的也不是可怜的曹弥,而是曹弥背后所谓的巨款。
即使再怎么嫌弃这个拖油瓶,也要装作是好好亲戚的良善模样,耐着性子与她虚与委蛇。
实则左顾右盼目露精光,心里各方盘算,恨不得将屋里值钱的东西一口吞下。
一个小女孩罢了,给口吃的就能活,哪里用得着那么多钱?
没人真正关心曹弥,话总是不出三句又扯到钱。
曹弥早就看透了那些人的薄凉本性,也厌烦了日复一日的作戏,一天晚上从家里翻出火盆,把浸透了父母鲜血的那些买命钱,一张又一张丢到盆里烧成灰烬。
她分不明白该给多少,所幸一股脑全送了下去。
都说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可那些都是属于她爸妈的,没人可以从她这抢走。
曹弥骨子里,也展露出属于农村人的那份薄凉。
那些个叔叔阿姨、伯伯婶婶见了,当即脸色大变,口里叱骂着曹弥愚蠢,伸手往留有余温的火盆中掏去。
带有厚茧的皲裂大手翻来捣去,却怎么也翻找不出一张尚且完整的纸币,捉不住被烧成白灰的漫天纸钞。
“这些都是钱,都是钱呐!
', ' ')('!!你个蠢东西,怎么把钱都给烧没了!”他们坐在地上哭天抢地,哀悼着本该触手可及的钱币,恍若那是本属于他们的钱财,“曹家那女儿犯神经病了哦——把她爹娘的赔偿款都烧没了——全烧了,一张也没留下哇——”
曹弥冷眼看他们以手锤胸,涕泗横流悔不当初,这般模样,倒是比给她爸妈送葬那天要真情实感的多。
曹弥没什么远大的志向规划,公司住所两点一线,日日奔波劳碌却又得过且过。
增加银行卡里为数不多的存款余额,是曹弥现在坚持工作的最大动力。
窗外天色从湛蓝变为深黑,黑夜降临,上空缀有几颗偶尔闪烁的星辰。手机自带的电子日历跳页翻转,在日期最后一位上主动加一,已经是第二天的凌晨啦。
曹弥在心里稀稀拉拉给自己鼓起了掌,庆祝自己这一天活得不易,勉强算顺利地从昨日熬到今日。
普通人嘛,好好活着就行,也不用去在乎每一天是否活得有意义。
自己的行为能对社会造成多大贡献,都是那些吃饱了撑的,琢磨做点什么促进肠胃消化的万恶富人的事儿,不是曹弥的。
富人可以在亮闪闪的聚光灯下凹出漂亮的造型,也可以在娱乐场所尽情挥霍金钱,而贫穷又普通的曹弥每天该考虑的,是怎么与领导艰难斗法,在她的工作岗位上多浑水摸鱼一段时日。
见江玟醒了,曹弥手指往锁屏键上一摁,关掉手机,转头对江玟道:
“我不需要弟弟,你——不如直接来当我的狗。”
曹弥说话的声音异常冷漠,像投入石子的深渊湖泊,激不起丝毫波澜。
她想,要真心狠手辣把对方当做工具,当条随手逗弄玩乐的狗,就不能付出太多真心。
这颗心曾经破损过一次,她废了好大力气才把伤处修修补补。
现在还呼呼往里灌着风,震得贴在伤处的胶带簌簌的响,曹弥想,不会再有人能走近她残破的心里了。
她很懒,没有太多精力用来照看对方,也习惯了冷,不想和陌生人互相取暖依偎在一块。
她注视着江玟,在极短时间内见证了江玟的神情变化,可早在等待对方的确切回复前,自己就在心里做好了万全准备。
先设想和打料到最坏结局,那么其他所有的回应,都不算是太坏了。
曹弥以为,江玟定会表现出被她言语羞辱后万分不甘的,扭曲愤恨的神色。
却没想到,对方竟连一丝羞耻和犹豫也无,十分自如就接受了身份的转变安排。
对方听完,眼睛噌的一亮,满口答应下来:“好的呢,主人!!!”
主人二字,被他说得铿锵有力,荡气回肠。曹弥莫名感到后悔,可话已出口,已是覆水难收。
曹弥不懂江玟脑里究竟是何等古怪的回路构造,能让他如此轻易就答应自己的无理要求。
在睡觉时曹弥把一些没用的记忆垃圾,自动丢进脑部的回收站里格式清除,所以忘记与江玟的初遇场景。
因为先说了一个狗字,他就真的像狗一样上来含住她的手指,甚至兴致勃勃凑到她耳边汪汪叫了两声。
分明就是一条不要脸,无下限的绿茶狗。
曹弥刚才说的那一番话,对江玟来说算不得是什么惩罚和羞辱——把他当狗,分明是戳中江玟心底,对他红果果的奖赏。
还是最最大的特等奖。
日思夜盼,刚打瞌睡曹弥就把枕头递过来,这种好事打着灯笼也找不到,江玟简直要高兴到起飞。
他于脑内展开各种遐想,那张刚睡醒的白净脸蛋,此刻又诡异地红了起来。
“我很乖,很好养的。”
江玟傻笑着汪了一声,主人两个字被他含在嘴里,粘粘糊糊的,不像是什么正经称呼,反倒显得颇为色情,像在床上进行的某种情趣对话。
曹弥好不容易伪装出的冷漠表情彻底分崩离析,表情也变得一言难尽。
心里原本怒号翻滚着各种情绪,被江玟一打岔,只剩下无语居多。
她见江玟脸颊上猛然飞出两坨红晕,眼神也变得迷离,像刚出锅的芝士一样粘在她身上,几乎可以扯出几缕长长的细线。
江玟瞥了一眼曹弥,按捺下心头雀跃,扭扭捏捏开着口:“我真的能做主人的狗吗?被主人牵着狗绳出门的那种——”
曹弥:?
你脑子究竟是塞了什么奇奇怪怪的脏东西?
顺着江玟的话一想,她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自己可没有遛人的古怪癖好。
还没来得及发声制止,江玟因为联想还在继续输出,甚至越说越离谱:
“那主人要不要把我锁起来?禁锢我的人生自由,想让我出来的时候才把我放出来——主人你想做什么都可以的哦,就算用鞭子抽,江玟狗狗也绝不会向主人呼痛的!”
曹弥在心里呕了一下,划掉这个过于恶心巴拉的肉麻称呼。
江、玟、狗、狗,这四个字还不如狗
', ' ')('东西这三个字让她呼吸顺畅,她是绝不会这么称呼他的。
江玟又在那哔哔哔,叫曹弥想忽视他都难。
“主人可以在这里给我放一间笼子,不用太大,要勉勉强强才能把整个人塞进去那种……啊啊啊——睡在那也太幸福了!!!之后我会不会都不想出去了?脖子这最好套上一根粗粗重重的狗链子,主人一扯,我就能感觉到——”
“之后也不用再坐着吃饭了吧,要趴在主人脚边进食吗?”江玟捧着脸痴痴笑了起来,一点也不为自己的软饭思想感到羞愧,“主人会给我准备什么样的饭菜呢?给我准备的狗碗,会不会是主人自己用过的,真是好期待啊——”
曹弥实在听不下去,恨不得伸手捂住自己的耳朵。
期待个棒槌期待!!!快停下在红线边缘大鹏展翅的作死试探行为!!!
她总算琢磨过味儿来了,还以为自己是什么三观不正的变态阴暗批,没想到自己是那个绝世大傻逼,傻不拉几真上套了。
魔高一尺道高一丈,她修为不够,和江玟这个千年老妖一比,简直算是根正苗红的五好少年。
曹弥想通后脸色扭曲,当即噔噔往后退了两步,对还在言语输出的江玟表示敬畏。
就、这也太不要脸了吧?!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曹弥阴暗面还没来得及大展身手,就被更加不要脸的江玟淫荡面给彻底打败。
眼见江玟越说越过分,真要曹弥用对狗的行径来对待他,甚至自己脑补出成套方案,曹弥只好开口打断对方,咬牙切齿道:
“你说的那些,只会让我监狱几年游。”
曹弥想,是谁的额角在突突地跳,又是谁的脑壳突然疼了起来?
是我吗?该不会真的是我自己吧?
江玟意犹未尽,啧了一声:“偷偷的也不行么?”
曹弥坚定拒绝:“不行!”
“哦好——那我就亲亲主人,这可以吧?”
江玟脸上的笑容是那么的明媚灿烂,他掀开被子扑通跪趴在地上,想要低头亲吻曹弥的鞋,表示忠诚。
途中还抬眼问曹弥,需不需要把身上衣服都脱掉。
手上动作却是格外迅速,不等对方回复,贴身衣物眨眼间就掉到地上。
来不及反应的曹弥:。
有什么赤条条,白白的东西,一直在她眼前晃来晃去,妄想迷了她的眼。
搞笑——
不过是一具属于青春美少年的鲜美肉体,在她面前摆弄风骚罢了。
曹弥眨了眨眼,在脑子里冷静酝酿着头脑风暴,顺便感慨世风日下,如今这世道,像她一样遵纪守法的优良公民已经不多了。
然后她突然间反应过来:oo?!
她赶紧弯腰制止江玟丧心病狂的脱衣举动,那里还剩下一小片遮羞布,曹弥将手死死摁在对方手上,大惊失色劝阻道:“不不不——你不要脱——不要脱完啊——啊啊啊——”
曹弥这辈子最大的情绪波动,都给了眼前的这名少年,她悲愤化身尖叫鸡阻止江玟:
“你还在感冒——还在感冒知道吗?!上面不能脱——下面更不能脱——快给我把衣服穿好!!!”
江玟随即满脸失望地应了一声,慢慢吞吞捡起衣服穿了回去。
胳膊和袖筒的距离不到一厘米,他却故意把整个过程放得很慢,五秒并做一秒,半天才伸到一半。
定格似的慢动作,把江玟的不死心都写在了他的脑门上。
曹弥看不过眼,一把帮他把衣服套了回去,还用力扯了扯衣摆,完全盖住容易着凉的肚子。
她为刚才的鸡飞狗跳暗暗磨牙,敲了一下江玟的脑壳以示惩戒:
“给我当狗的意思是——只需要偶尔像狗,给我提供情绪价值就好。”
“不是让你真的像狗一样,笨蛋!”
虽然曹弥一开始想的不是这样,但为了扞卫自己的贞操,她必须要更改单方向的霸王条款,才能不让这条心机绿茶狗有机可乘,悄咪咪地爬上自己的床。
曹弥不爱买衣服,无论是线上还是线下。
线上可供选择的类型太多,难免让她在纠结中突发选择困难症。
因为颜色、材质和图案的不同,款式类型相似的服装,能被细分成令人眼花缭乱的各种别类。
譬如最简单的纯白t恤,光是领口,就有圆领、方领,和v领之类的区别。
无图案的纯t选项,被万恶商家故意放到最后。商品页面五花八门的搭配选项,让消费者挑得头昏脑胀。
好不容易结束战斗,把商品加入小黄车,却发现两件起买比单买一件要便宜不少。
曹弥不想为此献出自己的网页点击率,就像某站视频开头博主求的点赞投币收藏,能给,但总归是吝啬的。
如果不慎手滑点了赞,抠抠搜搜的曹弥会重新翻回那一页,回收自己刚才点的赞。
除非真的拍得很不错,她才不会磨磨唧唧
', ' ')('贡献今日处女赞。
可比起线上,曹弥更不想线下购物。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她曾被线下导购的花言巧语狠狠欺骗感情,并对此心有余悸。
店里的导购就像拔屌无情的海王渣男,广撒网猎艳。
曹弥左脚刚抬进屋,还没来得及看清店内的陈设装潢,就被热情无比的导购簇拥。
堪比野外辛勤采蜜的工蜂,扇动翅膀飞来飞去,同时取下架子上的衣服对着曹弥来回比划。
曹弥被一件又一件往怀里塞的衣服淹没,拒绝速度根本比不上对方高涨的服务态度。
她们闭着眼把从试衣间走出来的曹弥夸得天花乱坠,脱离现实基础,说衣服是怎么怎么合身,美女穿上后又是多么多么漂亮。
曹弥:。
还好她认识清醒,才没被导购口中的糖衣炮弹所击倒。
天花板上经过调试的特殊灯光,以及斜放在墙角的变瘦等身镜,都是施展高档骗术的辅助道具。
可惜当时初来乍到的曹弥,连砍价也不会。
翻到衣服标签虚假标注的两个零,又瞥了眼笑容满面的导购,哆哆嗦嗦在心中建设半天,张口却只砍掉标签后面的尾巴零头。
曹弥预感不妙:哦操。
对方脸上笑容更加灿烂,先是装模作样烦恼一番,再把确定交易的小锤一敲,衣服袋子递给曹弥,让对方以后多来这里转转。
曹·冤大头·弥捏着袋子,在心里说了声再见,以后再也不见。
她被这个市侩精明的社会伤透了心,结果去菜摊买菜,又被摊位上笑眯眯坐着的爷爷奶奶欺骗了纯真感情。
曹弥:……
她好恨,完全就是一比一的骗术复制,老人家眼角皱纹笑成了褶,一口一个乖囡出来买菜,装菜动作却是不相符的雷厉风行。
好菜掺着烂菜,以正常价格一兜子卖给曹弥。
傻乎乎被宰的曹弥,接过塑料袋说了句谢谢,回到家蹲到地上,摘了好几分钟枯黄的烂菜叶。
还来不及安慰自己,就发现海鲜摊子那买的活虾也躺尸了好几条。
曹弥心梗不已,死去的基围虾沉在水底,虾眼外凸,无情嘲笑着她的天真。
曹弥很生气,一怒之下,真的怒了一下。
那又能怎么办呢?
曹弥左眼写着人傻,右眼写着好骗,无论怎样横竖都血亏。
她只能捧着冰可乐,对满地凄凉的烂菜叶深深叹了口气。
当今这个社会,只有不讲良心的王八蛋才能赚大钱。曹弥良心未泯,注定玩不过那群缺斤少两的无良惯犯。
曹弥其实也不想讲仁义道德,不成为那种全网通缉,十恶不赦的大坏比,当个不委屈自己的小坏比就好。
成为坏比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无良摊贩面前,揭露他们罄竹难书的累累罪行。
坏比有属于自己的一套行事准则,不会被人类虚假的鳄鱼眼泪打动乌漆麻黑的一颗心。
口腔里的可乐气泡,小朵小朵在喉咙里炸开。曹弥又喝了口可乐,打算为此不懈努力。
但还没实现夙愿,就惨遭失败的滑铁卢——
咸鱼怒了一下,也只能翻个面继续被太阳暴晒。
这辈子都当不成坏比的曹弥,含泪跑去超市购买新鲜蔬菜。她为白纸黑字标明的昂贵菜价恨恨买单,明白超市才是适合她的最佳去处。
就算是当冤大头,她也要在清醒中,当那个清醒被宰的冤大头!
穷字当头,曹弥也只能忍着头疼点开商品图片,货比三家努力挑选。
中国有句古话,叫做来都来了。
简短四字,凝结了老祖宗千万年的智慧结晶。
这句话适用于任何场景,兵不刃血,叫人无法开口拒绝。
堪比西方口出必践的神秘言灵。
曹弥现在就处于来都来了的神秘阶段。
点都点进去了,顺带着浏览一遍这家店铺里的衣服款式,又怎么了?
她左滑右拉,对照尺码表翻阅着底下的评论区。
网购人喜欢先看差评,上千条评论内零星折叠的几条低分评论,逃不过曹弥的火眼金睛。
她把差评一个个翻找出来,点进去浏览完毕,再下滑退出,继续点击下一个。
可看得多了,曹弥也开始头疼起来。
头疼手也疼,手关节像是得了帕金森,在半空疯狂颤抖起来。同时还不忘揽住旁边舞伴的腰,让手机女士也跟着跳上一曲莫妮卡。
眼珠也快脱离眼眶,酸涩发胀的让她难受。
曹弥伸手揉了揉眼,又重新把头低下去。她看到右上角的t恤图案,从一枚小小的萝卜刺绣,变成了骨头形状的白色刺绣。
曹弥想象力严重贫瘠匮乏,只有图片和文字的抽象形容,让她完全无法理解。
不能化抽象为具象,也没有ps绝技,把模特图的脑袋抠下来p成江玟的。
', ' ')('视频里介绍的这么大是多大?四十多厘米的肩宽,究竟又有多宽?
曹弥脑袋里塞满了十万个为什么,面无表情放下手机,尝试着在空中比划。
拇指食指张开,各角度多方调整。
好不容易比出认为的尺寸,又怕不够精确,僵着脸左右扭头,掘地三尺也要找出和她玩躲猫猫游戏的可恶卷尺。
所以线上有线上的好,线下有线下的好。
只不过对于不会砍价,纠结社恐的曹弥而言,都算不得什么最佳选项。
曹弥烦躁不已,手指杵在手机屏幕上方,抽风似的来回画圈。
到底是该给江玟买s码,还是码?
买家秀里有评论说尺码偏大的,也有反驳说偏小的,不知道应该以谁为准。
看到店铺免费赠送的运费险,曹弥一咬牙一闭眼,干脆每个尺码各来一件。
她在纠结困难的选择下终于突出重围,衷心感激运费险的发明普及。
曹弥为了避免选择困难症,特意在入职前筛选了部分公司企业。
春夏秋冬,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将近四分之三的时间被要求穿着工装。
曹弥对此很满意,天凉了,就在工装外穿件薄外套。再冷些,就套上超厚又保暖的羽绒外套。
她宅到极致,休假时间能不出门就不出门,一天运动的最远距离,涵盖了从卧室到家门口的来回长度。
她化身神医,完美从源头根治疑难杂症。
生机在曹弥体内一分一秒消失,她实在坚持不住,两眼发直,化作一具无法言语的僵硬雕塑。
落到腿上的手机,还停留在花花绿绿的商品详情页面。下方是大数据万恶的猜你喜欢,把更多类似款式的衣服都推送到手机app里。
曹弥在买家和卖家的斗争中壮烈死去,她挑不出,只好瘫在沙发上死不瞑目。
她突然思想升华,不再纠结陈芝麻烂谷子的那点破事。
心想与其内耗自己,不如内耗队友。
一个合格的网络冲浪者,无时无刻不在发疯。
曹弥把小媳妇样的,在卧室里叠着衣服的江玟叫出来,手机强硬塞到对方手里,豪气万丈一挥手,化身成功包养小白脸的霸气女总裁。
“你自己买吧,五十以上,八十以下。”
光听那挥斥方遒的豪横语气,还以为是带上万字的大生意。
曹弥把难题抛给江玟,整个人顿时轻松不少。她甚至温柔拍了拍江玟的肩膀,让少年慢慢挑、好好挑。
“没事,你慢慢挑,不用着急。”
江玟爪子举在半空,他捧着手机眨了眨眼,乖巧抬脸回道:“好的,主人。”
身上穿着曹弥的旧睡衣,踏着对方新买的毛绒拖鞋,一副不爱拆家,需要主人夸奖的好狗狗模样。
因为脸过于精致,导致他穿什么都很契合。
只不过此时,少年显然不愿意换下身上的这套睡衣,说话语调被不情不愿地拉长。
“那这套衣服——”
不等江玟说完,曹弥赶紧打断对方,冷酷无情开口道:
“新衣服到了就把这套衣服换掉。”
曹弥强调:“我的,肯定是要还给我。”
她实在怕江玟不知羞,当着她的面说些只有穿主人衣服才能睡着的混账话。
自从说要江玟当狗,对方适应地比她还快,睡觉前像给皇帝侍寝温床的小妃子,趴在床尾缩成一团。
洗完澡的曹弥从浴室出来后,被这一幕震惊到无语凝噎,半晌才找回自己声音。
“你这样像什么样?给我下去。”
“你床在那。”
江玟从被子里弱弱探出头,含羞带怯看了曹弥一眼,眼睛里像有钩子,要往曹弥心里钩。
他学着电视剧里的柔弱心机美人,开口说道:“奴家无以为报,只好以身相许,当主人的狗。”
殷红嘴唇一张一合,叫声骚的不行,异常荡漾。
“呜——汪——”
曹弥额角青筋跳了跳,觉得自己是个成熟女性,不能和傻子太计较。
于是她冷声问:
“你今天一个人在家,在电视剧里都学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话。”
见江玟还沉浸在人设扮演中,汪出九曲十八弯,曹弥忍无可忍:
“操!你给我好好说话。”
遇见江玟后,曹弥说脏话的频率直线飙升,整个人变得暴躁,对着领导也差点习惯性张口闭口操上一句。
曹弥:……
好险,还好她反应过来咽了回去。
曹弥要感谢领导的不杀之恩,毕竟面对无节操的江玟,再也没有其他字能比操这个字,更符合此时的心境变化。
江玟不好意思地用被子隔住他那道眼波流转的勾人视线,嗫喏着开口:“宝莲灯。”
曹弥:?!
她的表情有那么一瞬间的难以言喻,都快要裂
', ' ')('开来,不明白为什么一部正经修仙剧,也能把人看得荡漾起来。
曹弥在心里下了结论——
龌龊的人,真是看什么都觉得脏。
江玟口口声声说电视剧里都这么演的,举出宝莲灯里哮天犬和二郎神的例子,说狗和主人日日都要在一起。
曹弥应该关照他的情绪变化,不能让他当一条孤苦无依的狗,要陪他一起做游戏。
江玟哪是不懂?
他分明懂得不得了,无师自通掌握了网络杠精的成名绝学,吵着闹着博取曹弥的关注。
曹弥苦口婆心劝了半天,江玟才终于松口,穷图匕见。
像是让了天大的步,江玟说电视剧里的狗都有项圈,他也要有,还要是独一无二的特制项圈。
曹弥:……
这种相互攀比的不良风气,究竟是从哪传来的?
在曹弥无意的纵容下,江玟已经学会蹬鼻子上脸,知道曹弥对他好,就忍不住更加得寸进尺。
“要——主人——”
曹弥色厉内荏道:“你给我下去睡!”
江玟委委屈屈说:“不要!”
曹弥气极反笑,顺手从床头扯了两截垃圾袋,把江玟从被坨里挖了出来。
热烘烘的被子,里面果然很暖。
她不会打领结,只好像小时候戴红领巾一样,给对方在脖子上胡乱系了一下。
曹弥说:“给,你的狗项圈。”
她还是没能真正把江玟踹下床,冷着脸弯腰捡起地上的被子,抱起来丢到床尾,让江玟睡前记得盖好,不要再冻感冒。
曹弥:“……”
“算了,你爱睡哪就睡哪。”
“谢谢主人,主人晚安。”
然后那天晚上,江玟捏着曹弥给他做的简易项圈,在床尾沉沉睡了过去。
睡着时,唇角还带着挥之不去的浅笑。
曹弥关灯前看到江玟的睡颜,毫不留情吐槽道:“真是蠢死了……傻狗。”
她小声骂了一句,熄灯后躺到温暖被窝里,脚下也是热乎乎一团。脚踝被人握住,脚底贴着江玟柔软的腹部,曹弥抿着唇,却没像之前一样反应激烈,非要把脚收回来。
江玟握着手机,低头仔仔细细挑选起来。
过了十几分钟,曹弥觉得对方应该挑好了,正巧电视节目插入一段广告,她趁机转头问江玟:“挑好了吗?”
江玟摇头,浓密睫毛上下一碰,像蝴蝶扇动它的一双翅膀。
“还没有。”
曹弥哦了一声,也不催着江玟,心想衣服确实是难挑。
一集综艺看完,曹弥抱着方形抱枕,问向一旁半蹲的少年:“挑好了吗?”
江玟扭扭捏捏,嘴巴张张合合,最后回道:“还要一会儿。”
他捏着手指比划:“就再那么一会儿——”
曹弥又哦了一声,头转回去继续看着电视。
电视播放到精彩桥段,曹弥目不转睛盯着屏幕,听江玟说挑好了,顺手接过手机。
她瞥了一眼订单:“哦——我来付款——我先看看你选的——呃?!”
曹弥看到那几件呼呼漏风,连奶子都遮不住的奇异装束,眼角抽搐。一句话还未说完,就因为太过震惊而被强行吞回肚子里。
“这就是……你选的?”
分明曹弥关紧了窗户,却不知从何处吹来的阴风,冷得她骨子里泛起凉意。
男款情趣服,确实大多都在五十到八十的范围区间,不过昧着良心说那是布,就特么几根绳子,什么都挡不住。
对比价钱,曹弥觉得好生不值。
她还看到江玟在购物车里加了狗耳朵和狗尾巴,买就赠送皮鞭和手铐。
风好大,心好累。
曹弥在进行着自我检讨,心想自己真是错的离谱,怎么能让江玟自己来挑衣服。
这只狗每天只想着怎么爬她的床,一点礼义廉耻也不懂。
——也不知道最后吃亏的会是谁。
在这种衣服脏了她的眼睛之前,曹弥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杀了对方。
她拎着抱枕直接跳起,拼命追杀着面前不知羞耻的少年。
“主人——呜——不要光脚,要穿鞋——”
“这能叫衣服?!啊,这能叫衣服?!”
“我是让你买几件可以穿出去的衣服,不是让你买在床上卖弄风骚的情趣服——蠢狗!”
铁石心肠的曹弥,为了让江玟得到一生难忘的残酷惩罚,冷笑着把江玟精心挑了一晚上的男款情趣服都付了款。
然后不顾江玟小狗可怜兮兮的哭求,摁着对方的手,让他确认了所有商品的退款流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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