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街道的卫生院逼仄狭小,墙皮都脱落不少,修建年头比曹弥岁数还要久。
大早上问诊的人不多,走廊里的人稀稀拉拉。输液室有几名通宵吊瓶的病人,披着起了毛的小毯子,躺在椅子上闭眼休息。
曹弥提着吊瓶,挂上铁架最顶层的挂钩,又帮江玟把羽绒衣拉好,裹成一只粽子,才躺到旁边的椅子上眼神涣散。
折腾半天,总算是让江玟挂上了水。
从来只愿活动手指的人,今日运动步数却直接爆表。
曹弥想,她好累、身体也好酸。
刚打开手机,就看到自己忘记退出,还停留在手机屏幕上的付款界面。
付款成功,她的心也碎了,身体似乎更重更累了。
曹弥面无表情倒吸一口冷气,瞅了眼铁架上挂着三瓶尚未拆封的药水。
一瓶六十,真的好贵。
这年头穷人不敢生病,也生不起病。
卫生院不能刷医保,全价无折扣。好不容易攒的钱,又插上翅膀硬生生从她眼前飞走了。
班是上不了,但假还是要请的。曹弥翻开通讯录,和她那冷酷无情的周扒皮上司请假。
拨出的电话很快被接通,对方在电话那头沉声问她请假原因。
周扒皮上司信奉无必要、不请假的工作准则。
曹弥:……
她想说自己学习雷锋,在做好人好事,带着老弱病残人士去医院就诊看病。可那样解释起来好麻烦。
所以沉吟片刻后,曹弥突然开口:“我的狗生病了。”
上司:?
她面不改色继续撒着谎:“现在要带我的狗去看病。”
上司:?!
最后语重心长,幽幽在电话这头道:“领导您也养狗,肯定能理解我的心情。”
剥削工薪阶级的领导,人虽然抠门,但还没到惨绝人寰、灭绝人性的地步,家里也养着几条狗。
因此,通过爱狗人士难得可贵的同情心,曹弥顺利请到了一天假期。
只不过这算是事假。所以三月份的全勤,也插着翅膀从她面前飞走了。
曹弥:qaq
她的心好痛、是真的好痛!
曹弥又累又困,勉强撑着眼皮保持清醒。
本来按照正常作息,她预留了至少半小时在公交车上的睡眠时间。
打工社畜睡得晚,起得早,比不过有虫吃的早起鸟儿,现在小鸡啄米似的点头打着瞌睡。
眼皮被强力胶黏住固定,过了一会儿又被努力分开。
曹弥痛苦想着,不能睡,现在还不可以睡。
她干脆端正坐姿,手撑着脸看向药瓶。
点滴一点一滴在往下流。
一滴。
两滴。
规律滴落的药水,枯燥又乏累。曹弥掐了把大腿,在昏睡和清醒之间艰难挣扎。
……
总算快滴完了,曹弥起身找护士换上新的一瓶。
江玟这一觉睡得很沉,梦里实在太美好,好的他不想醒来。
但身上热度消退,梦境也跟着一同崩塌。
江玟想,怕、他真的很怕。
怕美丽的梦不会在现实延续,怕好不容易找到的主人让他离开。甚至怕到整颗心都在颤抖。
可上天好像听到了他的虔诚祈祷,一睁眼,他就看到坐在一旁打盹休憩的曹弥。
对方没有察觉到他醒来,歪着脑袋。因为走得匆忙,头发都没有梳好,随便披在身后。
分明视野中还有其他人的存在,这些人在不远处大声喧哗,外放视频制造噪音。
但江玟看不见他们,看不见除曹弥以外的其他人。也听不见那些吵闹声。
还是梦吗?
江玟不确定地往下看去,发现自己被厚实衣物全方面的包裹。
羽绒服很厚很暖,拉链拉到了顶,结成一个无比温暖的茧。
他穿着曹弥的衣服,身上也沾染了主人的味道。
真好。
江玟从嘴角抿出一个笑来,他戴着帽子,就只露出了上半张脸。
笑容都被衣服挡住,显得少年傻不拉几、土里土气。
只有那双弯起的眼睛,向外表露出他的欣喜。
手背上划过一道凉意,瓶里微凉的药水,持续注入他的身体。
本该害怕的、本该尖叫的,可他现在居然一点也不怕了。
像是山间溪水从他身边淙淙流过,江玟弯下腰,把手指插入溪水中。
澄澈溪水流过指间,太阳高高挂起,就在他的正上方。
他又怎么会冷呢?
曹弥打了会儿瞌睡,在椅子上睡得脖颈发酸,赶紧清醒过来调整坐姿。
抬起脖子转了一圈,发现瓶内还在滴药,才把目光落到江玟身上。
对方醒了。
裹成厚茧的少年,在茧内窸窸窣窣蠕动,还
', ' ')('把睡出红印的脸正对着她。
脸睡得红扑扑,头发乱糟糟,都被帽子盖住。
“姐姐早安。”
昨晚清洗干净、柔顺变膨的头发,又被重新盖了个严实。
漏网之鱼钻出帽檐,比主人还要精神抖擞,杵在半空耀武扬威。
唇角黏着一缕发,说话时,发尾都快被他咬进嘴里。
但如果把这张精致漂亮的脸遮住,就和其他过来看病的小老头没什么区别。
曹弥问他:“醒了?”
躺在椅子上的小老头艰难点了个头,眼睛却一直盯着她。像是被她豢养的狗,里面亮晶晶的。
曹弥看了眼手机里的外卖配送,发现骑手离目的地不远,开口说:“给你点了碗粥,等下稍微吃点。”
不久后电话响起,她起身出去,回来时手里拎了一个外卖袋子。
曹弥点了两碗白粥,把江玟那碗推到他面前,自己端着盒呼哧呼哧吃了起来。
即使吹了又吹,入口还是烫得惊人。
白粥在曹弥嘴里跳着踢踏舞,步伐又沉重又无序。隔了几秒,才表演结束顺利滚入喉咙。
很烫,但饿了一上午的胃,终于有所填补。
为了凑单,曹弥还买了两个鸡蛋。
她把水煮蛋放在掌心,抵上桌面磨滚一圈。呲啦,蛋壳表面裂出细缝,白嫩嫩的蛋白,很容易从蛋壳内剥离而出。
江玟在旁边看了好一会儿,心脏在胸腔里雀跃地扑通扑通跳个不停。
瞟一眼,又等不住悄悄再瞟一眼。怎么都坐不安稳。
会喂他吗?
用勺子吹一吹,让他张嘴,喂给他吃。
江玟:/v/
鸡蛋已经露出了完整的滑嫩身躯,江玟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谢谢,那枚他肖想已久的水煮蛋,就被曹弥捏在指间,低头咬了一口。
发觉有点干,曹弥还低头喝了一口清粥润喉。
江玟:……
美梦破灭,他失望地垂下眼。嘴巴抿起,不知为何心里有些郁郁难言。
见江玟一直盯着她手里的鸡蛋,曹弥掏出外卖袋里的另一枚鸡蛋,把它放到江玟粥碗边。
她说:“一人一个,不用不好意思。”
江玟:。
他是该高兴,还是不高兴?
用错计谋的江玟,忘记曹弥是多么的郎心似铁。
男色当前亦能面不改色。
因此他脑内幻想的那些甜甜蜜蜜的喂食画面,根本不可能存在于现实。
江玟扭扭捏捏想着,如果是因为发烧身体没力气,握不住勺子,他的话应该能有几分可信度吧?
姐姐会不会信他?
是不是有点太装了?
好好的少年在椅子上扭动成蛆,他小心翼翼往四周打量,就看到临近躺在另一边的大爷,一手插着针,另一只手使得飞快,把饭往嘴里塞。
轻伤不下火线、重伤不进医院,大爷身残志坚,那是一口接一口,根本不带停的。
江玟:!
好、好顽强。
他年纪轻轻一小伙,总不至于比不过身边暮暮老矣的大爷。
江玟转而安慰自己,姐姐不喜欢废柴弱鸡。他要多吃些饭努力长大,成为可以养家糊口的好男人。
少年挺直身板努力坐端正,咬着牙颤着手,用没打针的那只手握住勺子,慢慢往嘴里塞着烫热的粥。
江玟:oo
他的手其实很稳,确实自己一人就能完成……可他觉得好可惜,失去一个和姐姐贴贴的机会——
真是可恶!
挂完四瓶吊瓶需要的时间不短,一个上午全耗在这儿,曹弥无聊刷着手机,刚巧碰见对门也来打针的邻居大妈。
曹弥:……
这该死的运气!
她的社恐雷达开始狂震,脑内拉响警报。刚想躲起来,就被眼尖的邻居大妈发现。
对门邻居大妈穿得潮,套着件花色皮袄,脚蹬长到膝盖位置的黑靴。头发烫成红色波浪,脸像刷上好几层白漆,衬得那嘴血似的红。
曹弥觉得邻居大妈是这世上最可怕的生物,比她妈还要厉害。
徐女士至少嘴上不饶人,她不听就没事。邻居大妈一张嘴,说上三天三夜不带喘气。
没反应她自己一人就能聊得起劲,有反应更是激动的不行。
脸上堆着笑,拉着人问东问西,恨不得把扒拉出对方的祖宗十八代。
大妈看到曹弥,眼里登时一亮。她径直向曹弥走了过来,扯嗓子问候道:“小曹啊,原来你今天也在卫生院——”
曹弥整个僵住,背脊莫名发凉,犹如小鸡啄米般的乖巧点头:“是啊,好巧好巧。”
“好难得遇见你的嘞——小曹最近工作怎样,没有工作到很晚吧?日常双休能保障不?哎哟,最关键是在公司有没有遇见什么看对眼的男生?”
邻居大妈越说越
', ' ')('激动,曹弥只来得及回答前半句,就被打断。“目前工作还行,但……”
“说起来你那工作可真忙,我好久都没遇着你——看看,瘦了。这脸气色没之前好,小曹啊,可别把自己累坏了。”
“是不是晚上都开始加班了?吃点好的补补身子,女人嘛,要对自己好一些。哎哟——就是以后都这么忙的话,那可怎么找老公哟!”
即使每个话题都与恋爱无关,邻居大妈也能凭借她强大的聊天能力,将那些话题都转移到恋爱结婚上。
曹弥垂死挣扎,开口道:“其实我最近没有这方面的打算。”
邻居大妈听到也装作没听到,继续嘴里嘚啵嘚啵,猛力输出自己的想法观点。
曹弥被她抛出的一系列问题,砸到头昏脑胀。
曹弥:……
她放弃垂死挣扎,乖乖把话语权交给对方,不再自不量力想着抢回。
:,算了,您自个儿说得开心就好,我没意见。
被邻居大妈强行拉着聊了好一会儿,曹弥心很累。她感觉自己,从身到心都被对方拖出去狠狠强奸蹂躏。
对方嘴里突突突,机关枪似的冲曹弥扫射。
曹弥无力抵抗,邻居大妈被打成筛子,内心千疮百孔。这种十分粗暴的蹂躏过程,都快把她玩成一具破布娃娃。
曹弥眼中为数不多的光熄灭消失,魂也飘在天上,游离在躯壳之外。
突然转机出现,一道男声插了进来,适时打断邻居大妈滔滔不绝的话:
“姐姐,瓶里药没了。”
是江玟。
曹弥灵魂归位,当机立断道:“我现在就去找护士。”
她匆匆离去,恍若有什么洪水野兽一直在身后追赶着她。
曹弥打心底感谢江玟的救助,可俗话说死道友不死贫道,她没有办法,只好留少年一人面对这龙潭虎穴。
曹弥祈祷道,安心去吧。
来年忌日,定会给你上一柱最好最贵的头香。
邻居大妈兴致正浓,突然被打断,一句话梗在喉头不上不下。
对方咔咔转过头,看到椅子上躺着的江玟,白白净净长得帅气,八卦的火光,当即就在她的眼底熊熊燃烧!
大妈一屁股坐在原本属于曹弥的位子上,自来熟地说:“哎哟,你是小曹的弟弟吧?”
“我是小曹隔壁的邻居,之前都没见过你哈哈。”
“小伙子长的真帅,年纪多大啦、在哪上学啊?哎哎,快和大妈说说,有没有交过女朋友啊?”
邻居大妈:“bababba——”
无差别的大规模杀伤,快把江玟眼睛都给绕成蚊香眼。
江玟:qaq
天呐,果然是非凡的战斗火力。姐姐什么时候回来,他真的坚持不了多久了。
曹弥磨磨蹭蹭了好一会儿,不得不回来时,小步小步往里挪着,而后就惊恐发现邻居大妈和江玟之间异常和谐的交流氛围。
曹弥:?
邻居大妈握着少年的手,叹了一口气,差点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你姐姐这几年一人在外漂泊打拼,很不容易的。”
江玟真诚点了点头,开口回道:“我知道姐姐很不容易,以后会好好照顾姐姐的。”
不是,你俩在说些什么?
曹弥愣在原地,嘴巴甚至因为吃惊微微张开。江玟和邻居大妈聊天的声音,还呼啸着往她耳朵里灌。
邻居大妈握着江玟的手说了半天,这才施舍般转头看了一眼曹弥,而后对着少年语重心长道:“不过大妈也不偏心——要是以后你姐对你不好,你来大妈这串门,大妈家里房间多得是,吃饭也就多添一双筷子,不碍事。保准能把你养得白白胖胖。”
手拉着江玟的手不肯松开,那副模样,就像是母鸡张开翅膀,要把乖巧懂事的少年纳入她的羽翼之下。
江玟也不否认,顺着杆子往上爬,在嘴边抿出一个笑,乖乖巧巧说着:“谢谢姨。”
曹弥:?!
她莫名其妙多出一个弟弟,并且对方心机深沉,早早打入敌人内部,她对抗不了少年请来的援军。
邻居大妈松了江玟的手,对曹弥说:“小曹啊——你这弟弟可乖的嘞,以后多带他过来玩啊。”
曹弥想要否认:“不是——”
这世界为什么会魔幻成这副模样?每个字她都听得懂,但连在一起,她居然就听不懂了。
邻居大妈瞪了曹弥一眼,一拉老脸喝道:“不是什么不是,这么乖的男娃,千里迢迢过来找你,你个做姐姐的还不好好待他?!”
“有你这么当姐的么?”
这么点时间,她就已经和江玟同仇敌忾,各种帮着第一次见面的少年说话。
曹弥:……
这个世界好迷幻,她这个正常人,居然格格不入了。
她恨恨咽下哑巴亏:“好的好的,他挂好了,我先带他回家了。”
江玟
', ' ')('挂完点滴,苍白瘦削的手背上,居然有三个针眼。
给江玟打针的是个见习护士,年纪轻轻,给人打针心里慌得很。前两针没扎准,第三针才戳到少年静脉上。
针眼像痣一样鲜红色情,在他手背的正中央,刚抽出针,还在往外滴着几滴血珠。
细细小小的血珠,还来不及蜿蜒,就被涂有酒精的棉花摁住伤口。
“走了。”曹弥没好气地瞥了一眼江玟,开口道。
江玟没有立刻起身,贴着绷带的手握在一起,有些痛,但让他足以忍受。
他把手指绞成一团,垂着眼不敢看她:“我真的能跟姐姐一起回家吗?”
操,曹弥没忍住,又在心里大声操了一遍。
鸡皮疙瘩都要起一地,她实在不知道还有哪个字,能够符合自己心里的古怪感受。
演。
特么的还在演。
曹弥已经给江玟打上了心机绿茶的深沉标签,对方表面跟个林黛玉似的虚弱无力,实际惯使阴枪,叫她不得不防。
她磨了磨牙,沉声道:“我付了三天的药钱,你说呢?”
“好、弟、弟。”
江玟笨拙地打算起身,他穿了太多,里三层外三层,起来的时候像只笨笨胖胖的黑色企鹅。
跟在曹弥身后,走路时身体一晃一晃,就更像了。
真好,江玟想着。
即使他视野里只能看到曹弥的背影,那个已经占满他所有视线的人,看起来再怎么嫌弃他,也还是放慢了脚步,让他好好跟上。
江玟亦步亦趋跟着对方,不敢离得太近,也不敢离得太远。但他知道,他每走一步,就离那个温暖的家越来越近。
曹弥盘腿坐在沙发上,抱着正方形的抱枕郁郁想着,真是糟透了。
今天她不仅钱没挣到,甚至还花出去好些,收入直接赤字。
抱着枕头的手紧了紧,曹弥又接着把整张脸都埋进枕头中间,深深叹了一口气。
因为对方还生着病,她就只能勉为其难把床给让出来。
莫名其妙被这块狗皮膏药黏上,怎么都甩不掉。
曹弥啧了一声,想到就凭江玟那副弱不经风的体格,连她都能一拳撂倒……之后又怎么能出去工作赚钱还给她?
果真不愧是豌豆王子,娇娇弱弱等着别人照顾。
不知从何而来的怨气,在曹弥心底滋生。
她只觉得一阵烦躁。
电视里放着当下最热门的偶像剧,曹弥一点也看不进去。她突然抬起脸,把怀里的枕头放到腿间,对着枕头握拳锤了几下。
砰——
捶死你个没用的废物菜鸡。
砰——
打死你个只进不出的吞金兽。
比起之前主动对外界的隔阂漠视,现在她脸上的表情要生动活泼许多。
曹弥恨恨咬着牙,因为心里生着闷气,两颊也难得浮现出显眼红晕。
长发自然垂落到肩,没有像工作时那样,扎成不易招惹亲近的高挑马尾。拳头打进棉花里的绵软触感,让她勉勉强强发泄着心中的躁郁。
养个快成年的男生?
想想都觉得头疼欲裂,麻烦死了。
虽然嘴上答应的好好的,可以让江玟住进来。但曹弥其实一点儿也不想有人横插一脚,硬生生挤进独属于她的平凡日常中。
对着枕头又锤了几拳,曹弥无聊到泄了气,瘫倒在沙发上。
头就枕在沙发最旁边的扶手上,枕头被她挤在身体和沙发之间,曹弥想,其实那些都是借口。
她其实讨厌的是自己,怎么都学不会狠下心来拒绝别人。
已经让他住了一晚,然后不过是卖惨扮可怜叫了她几声姐姐,就真的又让对方进门了。
平白无故当了回冤大头,只求付出不求回报——她曹弥哪里是这样的人?
曹弥面无表情盯着天花板,在心里吐槽道。年纪轻轻却不干正事,净想着出卖色相以色侍人……也不知是从哪里学来的,这么畸形的生活方式。
不会是被骗到牛郎馆,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终于逃出来的吧?
曹弥瞥了一眼闭着的卧室门,江玟在里面睡着。
医生还给他开了点药,曹弥遵循医嘱,盯着对方吃了药,不过药物的副作用是嗜睡易困。
喝药时倒没出什么乱子,江玟弯起上半身,乖乖伸手接过杯子。
嘴巴贴近冒着热气的杯口,脸上的细小绒毛,也被袅袅雾气扑上一层水雾。
“喝。”曹弥说。
她盯着少年一口一口喝完了药,对方嘴唇开开合合,殷红唇瓣被水湿润,像是滚着露珠的娇艳欲滴的花。
漂亮又懵懂的青涩男生,一举一动都是对成熟女性无声无息的诱惑。
“喝完了,姐姐。”
江玟把杯子还给曹弥,重新缩回床上,还乖乖盖好了被子。
曹弥没有说话,拿
', ' ')('着空了的杯子打算出去,就在她打算关门去客厅待着的时候,听见身后的少年突然打破寂静,自我介绍道:
“姐姐,我叫江玟。”
“玟指美玉的意思。”
曹弥手指下意识摩挲着杯壁,那处还是温热的,指腹贴在上面,被摁出一个微微凹陷。
她似想到什么,手指弯曲颤抖,带动悬挂在指间的杯子左右晃荡。
在阖上门前,曹弥垂眸道:“还是不要叫我姐姐了。”
“我不是你姐姐,我也没有弟弟。”
曹弥关上门,在门外静静站了好一会儿。
身体变得僵硬,关节处也粘合在一块,难以运转扭动。
她没养过弟弟,也没养过一条属于自己的狗。
可如果一定要选的话,比起弟弟,她还是更愿意去养一条乖乖听主人话的狗。
她不需要什么弟弟,也不需要那种过分亲密的羁绊关系。
——即使在小时候,曹弥其实原本是能有一个弟弟的。
曹弥她妈雷厉风行,是村子里出了名的不好惹,但因为没生出儿子,经常被村里各种人冷嘲暗讽。
在农村么,这世道就这样,生儿子是女人最最顶天的一件大事。就连村里最邋遢的一户人家,也能在聊天时捂着嘴笑,说曹家那儿媳妇的肚子可真是不争气,这么多年,就生了个女娃。
就是就是,也有不少妇人点头应和。她们围在一起说到尽兴,脸上皆带着满足的笑,见天色不早,当家的要收工回来了,才鸟雀纷飞回到自家开始做饭。
曹弥她妈有仇报仇,从不隔夜。
知道那些人在背后说她坏话,当即就把切菜的刀往案板上一拍,饭也不做了,手上解着围裙,嘴里骂骂咧咧,恨不得闪现到那户人家的家里干架。
被点着的炮仗,威力大的惊人。
徐凤娟两手往肥腰上这么一插,对着眼前破破烂烂的木屋,气沉丹田,而后河东狮吼。
农村里的人,哪有像大城市那样儒雅温和的,什么脏就开口骂什么,怎么骂的爽利,也就怎么来。
曹弥她妈一口气骂了好几句,又响又清楚,嘴里吐出的字都不带重复的。
“你这贱娘皮,自己男人管不好,反到我这儿出气来了?”
“老娘我现在就在你家门前,有种的,你就给我出来!”
徐凤娟爽爽快快骂了一通,这事儿越闹越大,周围人也越聚越多。不少人端着碗站在旁边,把这场闹剧当作无比开胃的下饭菜,互相交头接耳、指指点点。
那屋男主人总算出来了,他嫌丢面,刚打了自己爱嚼舌根的媳妇儿一顿,还来不及对徐凤娟赔个笑脸,就见对方直接一屁股坐在地上,嘴里说自己是有多么命苦,多么不容易。
徐凤娟把控道德制高点,不费吹灰之力就赢了这场战役,雄赳赳气昂昂回家,手里还捏着男主人为赔罪塞给她的道歉礼。
“哎……你这脾气。”曹弥她爸摇头叹息,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徐凤娟就两眼一瞪,眼珠外凸,活像要吃了自己丈夫似的。
她大声嚷嚷道:“你什么你,你算个鸡巴配说话!都是你没用,连自己老婆都护不好。他们要骑我头上拉屎撒尿,我忍不下的。你说,今儿我要不去,你能替我报仇不?”
曹弥她爸哽住了会儿:“咱都好好说话,他们肯定能——”
“呸!”徐凤娟一听这话,翻了个白眼冲地上吐了口唾沫,冷笑道,“你曹亮也他妈是个废物,读的那几年书,不晓得冲到哪个臭水沟里头去了。”
“连护着你家女人都不会,你还会什么啊?”
越说越委屈,在外头还没怎么流眼泪,反而回自己家里,眼泪直接涌了出来。
“你说,我徐凤娟凭什么要被他们看不起?”
“我生不出儿子,是我的问题吗?啊?!”
曹弥她爸赶紧把问题揽到自己身上,“是我的问题我的问题——快别哭了,在孩子面前像什么样呢。”
曹弥她爸是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也不是想责怪自己妻子,只是觉得她这暴脾气该收收,打算好言好语劝上几句。
可一见女人掉眼泪,就啥也说不出了。
他这几年书读的还是很有用的,至少不像某些愚昧无知的村民,把问题都怪在看起来生不出金蛋的女人身上。
女孩儿的性染色体是xx,男孩儿的性染色体是xy,最重要的决定性因素,出在男人这儿。
徐凤娟见曹弥作业不写,扭头抬眼看她,原本丈夫怎么劝,都止不住的眼泪顿时收了,她抹了把脸,扯着嗓子喊道:
“你个女娃看什么看,管那么多做什么?给你妈我好好念书——以后有出息了,去城里当个老师,叫那些天天犯红眼病的人羡慕死!”
曹弥学习成绩很好,在班里排第一,学校老师也夸她聪明。
就是人太内向,不怎么爱笑,也不怎么会开口说话叫人。
徐凤娟为此伤脑
', ' ')('筋,曹弥随了她爸,为人处世是一点也不通透,技能全点在读书学习上了。
这以后可怎么办?
“死丫头,叫人嘞——”每次家里来上客人,曹弥头也不抬看着书,徐凤娟恨不得指甲掐进曹弥肉里拧上一圈。
“没事没事。”亲戚摇了摇手,乐呵呵笑着,一点也不放在心上,“听说你女儿这次又考了第一名,真不错,一看就知道以后能有大出息。”
“哎哟哎哟——还好的。”徐凤娟嘴角都高高扬起来,又被她自己努力压住,抽筋似的一会儿高一会儿低的蹦。
“娃儿全靠自学,我们这些没文化的,书也看不懂,不能教她什么。”徐凤娟腰板挺得贼拉直,努力不表现出特别得瑟。
这样的生活持续了很久,直到有一天,徐凤娟说什么,也不让曹弥晚上把脚翘她肚子上。
——她怀孕了。
这个家突然热闹了起来,一批又一批的人进来又出去,向曹家俩夫妻道喜。
年长妇人隔着单薄的衣服摸了摸,惊喜叹道:“你这肚子尖,这胎保准是男娃。”
“男娃好——男娃娃好啊——”喜气染上每一个进来的人的脸,他们七嘴八舌恭贺道,“以后等肚子里的男娃长大了,就能当家做主喽。你们俩夫妻啊,也可以去享清福咯。”
他们注意到曹弥,故意伸手拍了拍,问她:“曹弥啊,你妈怀孕了,你是想要个弟弟还是妹妹?”
曹弥想了想,回到:“妹妹。”
屋里突然涌现出的快活气氛,渲染了在场的每一个人。他们哈哈大笑,告诉曹弥要说弟弟,你妈肚子里怀着的,是个弟弟才好嘞。
那是曹弥第一次接触弟弟两个字,但她不喜欢,甚至下意识有些反感。
她看着书想,如果可以,她其实更想要有个妹妹。
——但所有人都希望她有个弟弟。
曹弥什么都懂,但因为年纪还小,她其实又什么都不懂。
她等着她爸回家,让对方和她到屋外的树下,问他:“爸,如果要弟弟,当初为什么还要生我?”
“我出生后把我掐死,让妈再生个男孩,不是更好么?”
她爸震惊失语地看着曹弥,而后叹了口气,蹲下身和曹弥对视。
知了在树上吱吱叫着,不远处池塘里还有青蛙呱呱的应和声。晚上的风,也透着些许凉意。
曹亮说:“你是不是觉得我和你妈特偏心?”
曹弥摇了摇头,她爸接着揉了揉她的头,温声对她说:“但其实你妈也是爱你的,你不知道,当初是她坚持要把你生下来的——”
“你奶奶知道你是个女孩后,偷摸着要把你丢出去,我那时还在外,是你妈拖着刚生产完的身体,走了很多的路,才把你捡回来。”
她爸对曹弥说,即使知道你是个女孩,即使知道在农村这个吃人的环境,你妈也还是愿意生下了你。
他絮絮叨叨讲了好一会儿,怕妻子在家久等,拍了拍曹弥的肩膀,站起身来,牵着女儿的手打算回家。
“今天爸和你说的这些话,是我俩之间的秘密。”曹亮捏了捏女儿的手,对方手心软软的,“秘密知道吗?不能和其他人讲的。”
见曹弥点了点头,还是像平时那样,曹亮笑着说:“走咯——咱们回家咯。”
徐凤娟月份越来越大,肚子像是揣了一个一直吹气膨胀的弹性球,做活也变得吃力艰难。
她艰难站着炒菜,见曹弥时不时捏着笔往她这看,把锅敲得砰砰响,嘴里骂道:
“小兔崽子看什么看!快给我认真写作业去——你这细胳膊细腿能帮我什么?你妈我还没到躺在床上,非要等你照顾的时候,别想着在读书的时候给老娘偷懒。”
说完后又剜了曹弥一眼,接着道:“你的任务,就是给我好好读书,以后别像你妈一样,在村里浑浑噩噩过一辈子——懂吗?”
然后有一天,曹弥放学回来见家里没人,冷冷清清的,灶台上也没做着饭。
她想了想,放下书包,像她妈一样从米桶里舀出两勺倒进锅里,再掺了水打算煮粥。
火柴放的地方有些高,曹弥伸手拿的时候,不小心把袖子蹭脏了。
黑乎乎的烟灰印,让她有些心虚,怎么拍却都拍不干净。
她干脆放弃,把袖子挽起来,后面劈好的柴放进炉里,又带了一捆干草,点燃火柴丢了进去。
火很快烧旺了起来,跳跃的橙红火光,被缩在黑色的闸门之后。
锅里咕嘟咕嘟煮着粥,趁这段时间,她跑去洗了四个鸡蛋,一同放在锅里。
放的时候曹弥想,她一个,她妈一个,她爸一个……那个快要出生的弟弟,也给他一个好了。
曹弥坐在灶台后的木头长凳上,就是树桩被潦草砍了几下,削去皮。
她拿着今天老师布置的作业,放膝盖上写着。从孔隙里漏出的火光,像是要烧到她的脸。
粥煮好了,曹弥用锅盖盖在上面,
', ' ')('避免温度流失。
她真的等了很久,都没等到爸爸妈妈回来,所有作业都写完了,她肚子也饿了。
她百无聊赖坐在桌边的椅子上,想着她那个可能出生的弟弟。
会是什么模样?
会和她作对惹她生气吗?
即使曹弥已经接受,也还是有些惴惴不安,她不习惯生活在突然间变成另一个模样。
但是曹弥永远也等不到了。
她再也等不到强势暴躁的妈妈,也等不到在妈妈面前总是唯唯诺诺的爸爸,以及让她分外纠结的,在妈妈肚子里的那个弟弟。
他们在最后一次去医院产检时意外出了车祸。
大巴车打滑翻了出去,车里所有人都死了——
徐凤娟和曹亮,就死在离医院不远的那条大马路上。
曹弥去看过她爸妈出事的地方,那天她没有去上学,一大早就背着包,里面装了点馒头和水,从家出发就往外走。
她家里又一次门庭若市,挤满了一群又一群赶过来的亲戚。
不同于之前,这些亲戚暴露出丑恶的嘴脸,贪婪想要霸占曹弥家的东西,每次来一趟,总是不空手要带着些什么回去。
“你爸妈出车祸——总是有赔偿金吧?”光着头的男人搓了搓手,一点也没有不好意思,对着曹弥开口道,“这钱呢,伯伯可以替你保管,等你长大了再还给你。”
“多少钱哎——啧啧啧,要是给你爸妈办丧事,里里外外都要花销哩。”
曹弥按照她妈曾经和她描述过的路线,一步一步靠近着目的地。
她看到从路上驶过的好几辆车,圆圆的轮胎转着,把尘土转飞出去。
她捂着手里的馒头,两只手把它遮的死死的,在灰尘消了以后,才又低头咬了一口。
冷了、硬了,并不好吃。
不知道走了多久,曹弥腿都走酸了,还是没有走到。
女孩发育的早,曹弥光长个子不长胸,这身穿着打扮也偏中性,头发剪的短短的,这一路倒也没什么人拦她。
她继续往前走着,终于快走到了,路边插着一个路牌。曹弥识了字,知道那写的是医院。
她走到了,但是地上痕迹都被处理干净了。
曹弥不知道她爸她妈死在哪。
可即使过了很久,也还是会有路过的人,停住脚步,摇头叹息着当年的那场惨剧。
“可真是太惨了——我和你说,就在那,当时车上一个人都没活下来。”
“还有一个孕妇,据说快要临盆,她男人扑到她身上,结果两个人一起被钢片扎穿了。”
哦——
声音灌到曹弥耳朵里,她眼珠往右转,看向来时的方向,这才知道,原来就在那里。
她刚才就从那里走过的。
但她认不出来。
一切痕迹都随时间消散了,当年那血都浸渍到柏油马路上,擦也擦不干净。
但现在什么都没了,最深的那摊血渍所处的地方,早就变成两个四四方方的小黑盒子,把她的家人装在里面了。
又来了。
过往纷至沓来的回忆,塞的曹弥脑子突突的疼。那些真的假的记忆碎片,不停用锋利边刃在曹弥脑内割出崭新的血痕。
不不不,不要去想,不可以去想。
明明已经忘的差不多了,不是吗?
痛到极致时,连叫喊都是奢侈,曹弥从沙发上·爬起来,又因为手脚发软猛地摔到地上。
她强撑着站起身体,推开卧室的门走了进去,翻出抽屉里的药,熟练倒出吞了进去。
曹弥捏着药瓶,瞳孔里都是虚幻的焦影,落不到实处。
是了。
曹弥想,她怎么能要弟弟呢?
她弯唇笑了一下,也不知为什么,就是觉得有些好笑。
她觉得比起养个弟弟,还是养狗好。
养的时候心狠一点,死的时候立马换一条新的,就不会太心痛了。
——但是,她自己真的做得到吗?
躺在床上的豌豆王子,眼睫震颤着,睁开了他的一双眼睛。
他环顾四周,想要寻找到成功救下自己的善良女孩。
可这里没有优雅高贵的皇室公主,也没有踩着水晶鞋翩翩起舞的辛杜瑞拉。
他被囚困于这座高塔之上。
印入眼帘的,只有一眼就能望到头的简陋卧室陈设。
不远处窗帘被紧紧拉到一起,严丝合缝,钻不进太多阳光。
这间显得极为逼仄狭小的屋子,是得不到上天太多眷顾的,普通又平凡的曹弥的家。
究其一生,她也无法从丑小鸭蜕变为洁白优雅的天鹅。
曹弥骨子里流着咄咄逼人,从不肯吃半点亏的母亲徐凤娟的血,也淌着想要以和为贵,退一步海阔天空的父亲曹亮的血。
再怎么追根溯源,也只属于农村人的血与魂。
', ' ')('他们没在生前给曹弥留下太多东西,用惨烈死亡换来的赔偿款,也只叫对方成为他人眼中一块极为诱人的香饽饽。
徐凤娟和曹亮,来不及教导曹弥太多的经验道理,也来不及把世间所有的恶都向他们的女儿掰扯清楚。
家人是孩子走向现实的堡垒砖墙,他们用厚实墙壁阻隔外界的诸多诱惑。
曹弥在父母围成的圈里安然长大,等到可以出去闯荡的年纪,等到心里明悟善恶是非,站在墙边从内往外使劲,就能推倒砌在上面的片片砖瓦,去往车水马龙的世界。
他们会在适当时机放曹弥离去,不会让她像他们那样困于农村,一生都活在这片贫瘠偏僻的土地上。
但是在此之前,在曹弥还没长出用来飞翔的翅膀之前,他们亦会用浓厚爱意化为枷锁,守护好自己唯一的女儿。
他们见证了曹弥从牙牙学语,连身也不会翻的孱弱婴孩,成长为如今一心扑在书上,几乎读到走火入魔的呆板小姑娘,也自以为有漫长的后半辈子来见证她的成长。
他们自信不会在曹弥的未来中缺席,从未想过会有突如其来的道别,却不想未来并不都如人们所愿。
出事的那天清晨,他们像往常那样叫醒曹弥去上早课,叮嘱对方莫要在课上分心。
曹亮摸了摸曹弥的头,说城里好像有专门借书的地方,办张卡就能借好多书,下次再带她一起去。
徐凤娟则拍了下丈夫肩膀,大声说时间不早啦,你个死鬼尽跟女儿说废话。临出门却又转头看向曹弥,挺着肚子让对方在学校里面好好表现,又说要是和其他同学起了矛盾,抄起板凳往死里揍,自己别吃亏就是。
他们以为这只是一次再普通不过的暂时离别,因此只来得及用死当最后一课,教会曹弥何为现实,教导自己的女儿在一夜之间成长独立。
人心易变,他们生前所谓的那些个亲朋好友,一名接一名迈进残破不堪的曹家。
于口中虚伪地表示着关心,他们担忧曹弥日后的艰难处境,也担忧被她独吞浪费的赔偿金。
他们关心的也不是可怜的曹弥,而是曹弥背后所谓的巨款。
即使再怎么嫌弃这个拖油瓶,也要装作是好好亲戚的良善模样,耐着性子与她虚与委蛇。
实则左顾右盼目露精光,心里各方盘算,恨不得将屋里值钱的东西一口吞下。
一个小女孩罢了,给口吃的就能活,哪里用得着那么多钱?
没人真正关心曹弥,话总是不出三句又扯到钱。
曹弥早就看透了那些人的薄凉本性,也厌烦了日复一日的作戏,一天晚上从家里翻出火盆,把浸透了父母鲜血的那些买命钱,一张又一张丢到盆里烧成灰烬。
她分不明白该给多少,所幸一股脑全送了下去。
都说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可那些都是属于她爸妈的,没人可以从她这抢走。
曹弥骨子里,也展露出属于农村人的那份薄凉。
那些个叔叔阿姨、伯伯婶婶见了,当即脸色大变,口里叱骂着曹弥愚蠢,伸手往留有余温的火盆中掏去。
带有厚茧的皲裂大手翻来捣去,却怎么也翻找不出一张尚且完整的纸币,捉不住被烧成白灰的漫天纸钞。
“这些都是钱,都是钱呐!!!你个蠢东西,怎么把钱都给烧没了!”他们坐在地上哭天抢地,哀悼着本该触手可及的钱币,恍若那是本属于他们的钱财,“曹家那女儿犯神经病了哦——把她爹娘的赔偿款都烧没了——全烧了,一张也没留下哇——”
曹弥冷眼看他们以手锤胸,涕泗横流悔不当初,这般模样,倒是比给她爸妈送葬那天要真情实感的多。
曹弥没什么远大的志向规划,公司住所两点一线,日日奔波劳碌却又得过且过。
增加银行卡里为数不多的存款余额,是曹弥现在坚持工作的最大动力。
窗外天色从湛蓝变为深黑,黑夜降临,上空缀有几颗偶尔闪烁的星辰。手机自带的电子日历跳页翻转,在日期最后一位上主动加一,已经是第二天的凌晨啦。
曹弥在心里稀稀拉拉给自己鼓起了掌,庆祝自己这一天活得不易,勉强算顺利地从昨日熬到今日。
普通人嘛,好好活着就行,也不用去在乎每一天是否活得有意义。
自己的行为能对社会造成多大贡献,都是那些吃饱了撑的,琢磨做点什么促进肠胃消化的万恶富人的事儿,不是曹弥的。
富人可以在亮闪闪的聚光灯下凹出漂亮的造型,也可以在娱乐场所尽情挥霍金钱,而贫穷又普通的曹弥每天该考虑的,是怎么与领导艰难斗法,在她的工作岗位上多浑水摸鱼一段时日。
见江玟醒了,曹弥手指往锁屏键上一摁,关掉手机,转头对江玟道:
“我不需要弟弟,你——不如直接来当我的狗。”
曹弥说话的声音异常冷漠,像投入石子的深渊湖泊,激不起丝毫波澜。
她想,要真心狠手辣把对方当做工具,当条随手逗弄玩乐的狗
', ' ')(',就不能付出太多真心。
这颗心曾经破损过一次,她废了好大力气才把伤处修修补补。
现在还呼呼往里灌着风,震得贴在伤处的胶带簌簌的响,曹弥想,不会再有人能走近她残破的心里了。
她很懒,没有太多精力用来照看对方,也习惯了冷,不想和陌生人互相取暖依偎在一块。
她注视着江玟,在极短时间内见证了江玟的神情变化,可早在等待对方的确切回复前,自己就在心里做好了万全准备。
先设想和打料到最坏结局,那么其他所有的回应,都不算是太坏了。
曹弥以为,江玟定会表现出被她言语羞辱后万分不甘的,扭曲愤恨的神色。
却没想到,对方竟连一丝羞耻和犹豫也无,十分自如就接受了身份的转变安排。
对方听完,眼睛噌的一亮,满口答应下来:“好的呢,主人!!!”
主人二字,被他说得铿锵有力,荡气回肠。曹弥莫名感到后悔,可话已出口,已是覆水难收。
曹弥不懂江玟脑里究竟是何等古怪的回路构造,能让他如此轻易就答应自己的无理要求。
在睡觉时曹弥把一些没用的记忆垃圾,自动丢进脑部的回收站里格式清除,所以忘记与江玟的初遇场景。
因为先说了一个狗字,他就真的像狗一样上来含住她的手指,甚至兴致勃勃凑到她耳边汪汪叫了两声。
分明就是一条不要脸,无下限的绿茶狗。
曹弥刚才说的那一番话,对江玟来说算不得是什么惩罚和羞辱——把他当狗,分明是戳中江玟心底,对他红果果的奖赏。
还是最最大的特等奖。
日思夜盼,刚打瞌睡曹弥就把枕头递过来,这种好事打着灯笼也找不到,江玟简直要高兴到起飞。
他于脑内展开各种遐想,那张刚睡醒的白净脸蛋,此刻又诡异地红了起来。
“我很乖,很好养的。”
江玟傻笑着汪了一声,主人两个字被他含在嘴里,粘粘糊糊的,不像是什么正经称呼,反倒显得颇为色情,像在床上进行的某种情趣对话。
曹弥好不容易伪装出的冷漠表情彻底分崩离析,表情也变得一言难尽。
心里原本怒号翻滚着各种情绪,被江玟一打岔,只剩下无语居多。
她见江玟脸颊上猛然飞出两坨红晕,眼神也变得迷离,像刚出锅的芝士一样粘在她身上,几乎可以扯出几缕长长的细线。
江玟瞥了一眼曹弥,按捺下心头雀跃,扭扭捏捏开着口:“我真的能做主人的狗吗?被主人牵着狗绳出门的那种——”
曹弥:?
你脑子究竟是塞了什么奇奇怪怪的脏东西?
顺着江玟的话一想,她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自己可没有遛人的古怪癖好。
还没来得及发声制止,江玟因为联想还在继续输出,甚至越说越离谱:
“那主人要不要把我锁起来?禁锢我的人生自由,想让我出来的时候才把我放出来——主人你想做什么都可以的哦,就算用鞭子抽,江玟狗狗也绝不会向主人呼痛的!”
曹弥在心里呕了一下,划掉这个过于恶心巴拉的肉麻称呼。
江、玟、狗、狗,这四个字还不如狗东西这三个字让她呼吸顺畅,她是绝不会这么称呼他的。
江玟又在那哔哔哔,叫曹弥想忽视他都难。
“主人可以在这里给我放一间笼子,不用太大,要勉勉强强才能把整个人塞进去那种……啊啊啊——睡在那也太幸福了!!!之后我会不会都不想出去了?脖子这最好套上一根粗粗重重的狗链子,主人一扯,我就能感觉到——”
“之后也不用再坐着吃饭了吧,要趴在主人脚边进食吗?”江玟捧着脸痴痴笑了起来,一点也不为自己的软饭思想感到羞愧,“主人会给我准备什么样的饭菜呢?给我准备的狗碗,会不会是主人自己用过的,真是好期待啊——”
曹弥实在听不下去,恨不得伸手捂住自己的耳朵。
期待个棒槌期待!!!快停下在红线边缘大鹏展翅的作死试探行为!!!
她总算琢磨过味儿来了,还以为自己是什么三观不正的变态阴暗批,没想到自己是那个绝世大傻逼,傻不拉几真上套了。
魔高一尺道高一丈,她修为不够,和江玟这个千年老妖一比,简直算是根正苗红的五好少年。
曹弥想通后脸色扭曲,当即噔噔往后退了两步,对还在言语输出的江玟表示敬畏。
就、这也太不要脸了吧?!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曹弥阴暗面还没来得及大展身手,就被更加不要脸的江玟淫荡面给彻底打败。
眼见江玟越说越过分,真要曹弥用对狗的行径来对待他,甚至自己脑补出成套方案,曹弥只好开口打断对方,咬牙切齿道:
“你说的那些,只会让我监狱几年游。”
曹弥想,是谁的额角在突突地跳,又是谁的脑壳突然疼了起来?
', ' ')('是我吗?该不会真的是我自己吧?
江玟意犹未尽,啧了一声:“偷偷的也不行么?”
曹弥坚定拒绝:“不行!”
“哦好——那我就亲亲主人,这可以吧?”
江玟脸上的笑容是那么的明媚灿烂,他掀开被子扑通跪趴在地上,想要低头亲吻曹弥的鞋,表示忠诚。
途中还抬眼问曹弥,需不需要把身上衣服都脱掉。
手上动作却是格外迅速,不等对方回复,贴身衣物眨眼间就掉到地上。
来不及反应的曹弥:。
有什么赤条条,白白的东西,一直在她眼前晃来晃去,妄想迷了她的眼。
搞笑——
不过是一具属于青春美少年的鲜美肉体,在她面前摆弄风骚罢了。
曹弥眨了眨眼,在脑子里冷静酝酿着头脑风暴,顺便感慨世风日下,如今这世道,像她一样遵纪守法的优良公民已经不多了。
然后她突然间反应过来:oo?!
她赶紧弯腰制止江玟丧心病狂的脱衣举动,那里还剩下一小片遮羞布,曹弥将手死死摁在对方手上,大惊失色劝阻道:“不不不——你不要脱——不要脱完啊——啊啊啊——”
曹弥这辈子最大的情绪波动,都给了眼前的这名少年,她悲愤化身尖叫鸡阻止江玟:
“你还在感冒——还在感冒知道吗?!上面不能脱——下面更不能脱——快给我把衣服穿好!!!”
江玟随即满脸失望地应了一声,慢慢吞吞捡起衣服穿了回去。
胳膊和袖筒的距离不到一厘米,他却故意把整个过程放得很慢,五秒并做一秒,半天才伸到一半。
定格似的慢动作,把江玟的不死心都写在了他的脑门上。
曹弥看不过眼,一把帮他把衣服套了回去,还用力扯了扯衣摆,完全盖住容易着凉的肚子。
她为刚才的鸡飞狗跳暗暗磨牙,敲了一下江玟的脑壳以示惩戒:
“给我当狗的意思是——只需要偶尔像狗,给我提供情绪价值就好。”
“不是让你真的像狗一样,笨蛋!”
虽然曹弥一开始想的不是这样,但为了扞卫自己的贞操,她必须要更改单方向的霸王条款,才能不让这条心机绿茶狗有机可乘,悄咪咪地爬上自己的床。
曹弥不爱买衣服,无论是线上还是线下。
线上可供选择的类型太多,难免让她在纠结中突发选择困难症。
因为颜色、材质和图案的不同,款式类型相似的服装,能被细分成令人眼花缭乱的各种别类。
譬如最简单的纯白t恤,光是领口,就有圆领、方领,和v领之类的区别。
无图案的纯t选项,被万恶商家故意放到最后。商品页面五花八门的搭配选项,让消费者挑得头昏脑胀。
好不容易结束战斗,把商品加入小黄车,却发现两件起买比单买一件要便宜不少。
曹弥不想为此献出自己的网页点击率,就像某站视频开头博主求的点赞投币收藏,能给,但总归是吝啬的。
如果不慎手滑点了赞,抠抠搜搜的曹弥会重新翻回那一页,回收自己刚才点的赞。
除非真的拍得很不错,她才不会磨磨唧唧贡献今日处女赞。
可比起线上,曹弥更不想线下购物。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她曾被线下导购的花言巧语狠狠欺骗感情,并对此心有余悸。
店里的导购就像拔屌无情的海王渣男,广撒网猎艳。
曹弥左脚刚抬进屋,还没来得及看清店内的陈设装潢,就被热情无比的导购簇拥。
堪比野外辛勤采蜜的工蜂,扇动翅膀飞来飞去,同时取下架子上的衣服对着曹弥来回比划。
曹弥被一件又一件往怀里塞的衣服淹没,拒绝速度根本比不上对方高涨的服务态度。
她们闭着眼把从试衣间走出来的曹弥夸得天花乱坠,脱离现实基础,说衣服是怎么怎么合身,美女穿上后又是多么多么漂亮。
曹弥:。
还好她认识清醒,才没被导购口中的糖衣炮弹所击倒。
天花板上经过调试的特殊灯光,以及斜放在墙角的变瘦等身镜,都是施展高档骗术的辅助道具。
可惜当时初来乍到的曹弥,连砍价也不会。
翻到衣服标签虚假标注的两个零,又瞥了眼笑容满面的导购,哆哆嗦嗦在心中建设半天,张口却只砍掉标签后面的尾巴零头。
曹弥预感不妙:哦操。
对方脸上笑容更加灿烂,先是装模作样烦恼一番,再把确定交易的小锤一敲,衣服袋子递给曹弥,让对方以后多来这里转转。
曹·冤大头·弥捏着袋子,在心里说了声再见,以后再也不见。
她被这个市侩精明的社会伤透了心,结果去菜摊买菜,又被摊位上笑眯眯坐着的爷爷奶奶欺骗了纯真感情。
曹弥:……
她好恨
', ' ')(',完全就是一比一的骗术复制,老人家眼角皱纹笑成了褶,一口一个乖囡出来买菜,装菜动作却是不相符的雷厉风行。
好菜掺着烂菜,以正常价格一兜子卖给曹弥。
傻乎乎被宰的曹弥,接过塑料袋说了句谢谢,回到家蹲到地上,摘了好几分钟枯黄的烂菜叶。
还来不及安慰自己,就发现海鲜摊子那买的活虾也躺尸了好几条。
曹弥心梗不已,死去的基围虾沉在水底,虾眼外凸,无情嘲笑着她的天真。
曹弥很生气,一怒之下,真的怒了一下。
那又能怎么办呢?
曹弥左眼写着人傻,右眼写着好骗,无论怎样横竖都血亏。
她只能捧着冰可乐,对满地凄凉的烂菜叶深深叹了口气。
当今这个社会,只有不讲良心的王八蛋才能赚大钱。曹弥良心未泯,注定玩不过那群缺斤少两的无良惯犯。
曹弥其实也不想讲仁义道德,不成为那种全网通缉,十恶不赦的大坏比,当个不委屈自己的小坏比就好。
成为坏比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无良摊贩面前,揭露他们罄竹难书的累累罪行。
坏比有属于自己的一套行事准则,不会被人类虚假的鳄鱼眼泪打动乌漆麻黑的一颗心。
口腔里的可乐气泡,小朵小朵在喉咙里炸开。曹弥又喝了口可乐,打算为此不懈努力。
但还没实现夙愿,就惨遭失败的滑铁卢——
咸鱼怒了一下,也只能翻个面继续被太阳暴晒。
这辈子都当不成坏比的曹弥,含泪跑去超市购买新鲜蔬菜。她为白纸黑字标明的昂贵菜价恨恨买单,明白超市才是适合她的最佳去处。
就算是当冤大头,她也要在清醒中,当那个清醒被宰的冤大头!
穷字当头,曹弥也只能忍着头疼点开商品图片,货比三家努力挑选。
中国有句古话,叫做来都来了。
简短四字,凝结了老祖宗千万年的智慧结晶。
这句话适用于任何场景,兵不刃血,叫人无法开口拒绝。
堪比西方口出必践的神秘言灵。
曹弥现在就处于来都来了的神秘阶段。
点都点进去了,顺带着浏览一遍这家店铺里的衣服款式,又怎么了?
她左滑右拉,对照尺码表翻阅着底下的评论区。
网购人喜欢先看差评,上千条评论内零星折叠的几条低分评论,逃不过曹弥的火眼金睛。
她把差评一个个翻找出来,点进去浏览完毕,再下滑退出,继续点击下一个。
可看得多了,曹弥也开始头疼起来。
头疼手也疼,手关节像是得了帕金森,在半空疯狂颤抖起来。同时还不忘揽住旁边舞伴的腰,让手机女士也跟着跳上一曲莫妮卡。
眼珠也快脱离眼眶,酸涩发胀的让她难受。
曹弥伸手揉了揉眼,又重新把头低下去。她看到右上角的t恤图案,从一枚小小的萝卜刺绣,变成了骨头形状的白色刺绣。
曹弥想象力严重贫瘠匮乏,只有图片和文字的抽象形容,让她完全无法理解。
不能化抽象为具象,也没有ps绝技,把模特图的脑袋抠下来p成江玟的。
视频里介绍的这么大是多大?四十多厘米的肩宽,究竟又有多宽?
曹弥脑袋里塞满了十万个为什么,面无表情放下手机,尝试着在空中比划。
拇指食指张开,各角度多方调整。
好不容易比出认为的尺寸,又怕不够精确,僵着脸左右扭头,掘地三尺也要找出和她玩躲猫猫游戏的可恶卷尺。
所以线上有线上的好,线下有线下的好。
只不过对于不会砍价,纠结社恐的曹弥而言,都算不得什么最佳选项。
曹弥烦躁不已,手指杵在手机屏幕上方,抽风似的来回画圈。
到底是该给江玟买s码,还是码?
买家秀里有评论说尺码偏大的,也有反驳说偏小的,不知道应该以谁为准。
看到店铺免费赠送的运费险,曹弥一咬牙一闭眼,干脆每个尺码各来一件。
她在纠结困难的选择下终于突出重围,衷心感激运费险的发明普及。
曹弥为了避免选择困难症,特意在入职前筛选了部分公司企业。
春夏秋冬,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将近四分之三的时间被要求穿着工装。
曹弥对此很满意,天凉了,就在工装外穿件薄外套。再冷些,就套上超厚又保暖的羽绒外套。
她宅到极致,休假时间能不出门就不出门,一天运动的最远距离,涵盖了从卧室到家门口的来回长度。
她化身神医,完美从源头根治疑难杂症。
生机在曹弥体内一分一秒消失,她实在坚持不住,两眼发直,化作一具无法言语的僵硬雕塑。
落到腿上的手机,还停留在花花绿绿的商品详情页面。下方是大数据万恶的猜你喜
', ' ')('欢,把更多类似款式的衣服都推送到手机app里。
曹弥在买家和卖家的斗争中壮烈死去,她挑不出,只好瘫在沙发上死不瞑目。
她突然思想升华,不再纠结陈芝麻烂谷子的那点破事。
心想与其内耗自己,不如内耗队友。
一个合格的网络冲浪者,无时无刻不在发疯。
曹弥把小媳妇样的,在卧室里叠着衣服的江玟叫出来,手机强硬塞到对方手里,豪气万丈一挥手,化身成功包养小白脸的霸气女总裁。
“你自己买吧,五十以上,八十以下。”
光听那挥斥方遒的豪横语气,还以为是带上万字的大生意。
曹弥把难题抛给江玟,整个人顿时轻松不少。她甚至温柔拍了拍江玟的肩膀,让少年慢慢挑、好好挑。
“没事,你慢慢挑,不用着急。”
江玟爪子举在半空,他捧着手机眨了眨眼,乖巧抬脸回道:“好的,主人。”
身上穿着曹弥的旧睡衣,踏着对方新买的毛绒拖鞋,一副不爱拆家,需要主人夸奖的好狗狗模样。
因为脸过于精致,导致他穿什么都很契合。
只不过此时,少年显然不愿意换下身上的这套睡衣,说话语调被不情不愿地拉长。
“那这套衣服——”
不等江玟说完,曹弥赶紧打断对方,冷酷无情开口道:
“新衣服到了就把这套衣服换掉。”
曹弥强调:“我的,肯定是要还给我。”
她实在怕江玟不知羞,当着她的面说些只有穿主人衣服才能睡着的混账话。
自从说要江玟当狗,对方适应地比她还快,睡觉前像给皇帝侍寝温床的小妃子,趴在床尾缩成一团。
洗完澡的曹弥从浴室出来后,被这一幕震惊到无语凝噎,半晌才找回自己声音。
“你这样像什么样?给我下去。”
“你床在那。”
江玟从被子里弱弱探出头,含羞带怯看了曹弥一眼,眼睛里像有钩子,要往曹弥心里钩。
他学着电视剧里的柔弱心机美人,开口说道:“奴家无以为报,只好以身相许,当主人的狗。”
殷红嘴唇一张一合,叫声骚的不行,异常荡漾。
“呜——汪——”
曹弥额角青筋跳了跳,觉得自己是个成熟女性,不能和傻子太计较。
于是她冷声问:
“你今天一个人在家,在电视剧里都学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话。”
见江玟还沉浸在人设扮演中,汪出九曲十八弯,曹弥忍无可忍:
“操!你给我好好说话。”
遇见江玟后,曹弥说脏话的频率直线飙升,整个人变得暴躁,对着领导也差点习惯性张口闭口操上一句。
曹弥:……
好险,还好她反应过来咽了回去。
曹弥要感谢领导的不杀之恩,毕竟面对无节操的江玟,再也没有其他字能比操这个字,更符合此时的心境变化。
江玟不好意思地用被子隔住他那道眼波流转的勾人视线,嗫喏着开口:“宝莲灯。”
曹弥:?!
她的表情有那么一瞬间的难以言喻,都快要裂开来,不明白为什么一部正经修仙剧,也能把人看得荡漾起来。
曹弥在心里下了结论——
龌龊的人,真是看什么都觉得脏。
江玟口口声声说电视剧里都这么演的,举出宝莲灯里哮天犬和二郎神的例子,说狗和主人日日都要在一起。
曹弥应该关照他的情绪变化,不能让他当一条孤苦无依的狗,要陪他一起做游戏。
江玟哪是不懂?
他分明懂得不得了,无师自通掌握了网络杠精的成名绝学,吵着闹着博取曹弥的关注。
曹弥苦口婆心劝了半天,江玟才终于松口,穷图匕见。
像是让了天大的步,江玟说电视剧里的狗都有项圈,他也要有,还要是独一无二的特制项圈。
曹弥:……
这种相互攀比的不良风气,究竟是从哪传来的?
在曹弥无意的纵容下,江玟已经学会蹬鼻子上脸,知道曹弥对他好,就忍不住更加得寸进尺。
“要——主人——”
曹弥色厉内荏道:“你给我下去睡!”
江玟委委屈屈说:“不要!”
曹弥气极反笑,顺手从床头扯了两截垃圾袋,把江玟从被坨里挖了出来。
热烘烘的被子,里面果然很暖。
她不会打领结,只好像小时候戴红领巾一样,给对方在脖子上胡乱系了一下。
曹弥说:“给,你的狗项圈。”
她还是没能真正把江玟踹下床,冷着脸弯腰捡起地上的被子,抱起来丢到床尾,让江玟睡前记得盖好,不要再冻感冒。
曹弥:“……”
“算了,你爱睡哪就睡哪。”
', ' ')('“谢谢主人,主人晚安。”
然后那天晚上,江玟捏着曹弥给他做的简易项圈,在床尾沉沉睡了过去。
睡着时,唇角还带着挥之不去的浅笑。
曹弥关灯前看到江玟的睡颜,毫不留情吐槽道:“真是蠢死了……傻狗。”
她小声骂了一句,熄灯后躺到温暖被窝里,脚下也是热乎乎一团。脚踝被人握住,脚底贴着江玟柔软的腹部,曹弥抿着唇,却没像之前一样反应激烈,非要把脚收回来。
江玟握着手机,低头仔仔细细挑选起来。
过了十几分钟,曹弥觉得对方应该挑好了,正巧电视节目插入一段广告,她趁机转头问江玟:“挑好了吗?”
江玟摇头,浓密睫毛上下一碰,像蝴蝶扇动它的一双翅膀。
“还没有。”
曹弥哦了一声,也不催着江玟,心想衣服确实是难挑。
一集综艺看完,曹弥抱着方形抱枕,问向一旁半蹲的少年:“挑好了吗?”
江玟扭扭捏捏,嘴巴张张合合,最后回道:“还要一会儿。”
他捏着手指比划:“就再那么一会儿——”
曹弥又哦了一声,头转回去继续看着电视。
电视播放到精彩桥段,曹弥目不转睛盯着屏幕,听江玟说挑好了,顺手接过手机。
她瞥了一眼订单:“哦——我来付款——我先看看你选的——呃?!”
曹弥看到那几件呼呼漏风,连奶子都遮不住的奇异装束,眼角抽搐。一句话还未说完,就因为太过震惊而被强行吞回肚子里。
“这就是……你选的?”
分明曹弥关紧了窗户,却不知从何处吹来的阴风,冷得她骨子里泛起凉意。
男款情趣服,确实大多都在五十到八十的范围区间,不过昧着良心说那是布,就特么几根绳子,什么都挡不住。
对比价钱,曹弥觉得好生不值。
她还看到江玟在购物车里加了狗耳朵和狗尾巴,买就赠送皮鞭和手铐。
风好大,心好累。
曹弥在进行着自我检讨,心想自己真是错的离谱,怎么能让江玟自己来挑衣服。
这只狗每天只想着怎么爬她的床,一点礼义廉耻也不懂。
——也不知道最后吃亏的会是谁。
在这种衣服脏了她的眼睛之前,曹弥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杀了对方。
她拎着抱枕直接跳起,拼命追杀着面前不知羞耻的少年。
“主人——呜——不要光脚,要穿鞋——”
“这能叫衣服?!啊,这能叫衣服?!”
“我是让你买几件可以穿出去的衣服,不是让你买在床上卖弄风骚的情趣服——蠢狗!”
铁石心肠的曹弥,为了让江玟得到一生难忘的残酷惩罚,冷笑着把江玟精心挑了一晚上的男款情趣服都付了款。
然后不顾江玟小狗可怜兮兮的哭求,摁着对方的手,让他确认了所有商品的退款流程。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