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府是勋贵人家,平日所用所食皆是上等规制。满桌的膳食虽见怪不怪,可他一眼瞧见遍里头还摆着几碟他惯爱吃的菜式。
祁荀常年驻守应郓,为一视同仁, 他的每日所食皆与将士毫无二致。侯府的菜式素来精致,他许久未吃,今夜入座后,难免多食了几口。
“母亲的手艺仍是一如既往地好。”
闻言,孟氏满眼堆笑,难得有了好脾气。见自己夫人心情转好,祁展年忙扯着她的衣袖示好。
孟氏甩开手,问坐在一侧的祁荀道:“此次回京,怎没瞧见赵姑娘?”
祁荀面色一凛,转而搁下手里的筷箸。他突然起身,恭肃地拱手道:“孩儿此行回京,一是受了圣上口谕,二则是为了向母亲秉明一桩事。”
孟氏见他神情肃然,还以为出了甚么大事。她随之起身,细长的柳眉慢慢地拢在一块。
在她印象里,祁荀素来立场明确,但凡是他认定的事,旁人如何游说都不著见效。自行拿主意惯了,更遑论有同他们商谈的时候。
今日主动提及,倒是一反常态。
“出甚么事了?”
祁荀颔首道:“我此行带回个姑娘,现已将她安置在我名下的松笙院。”
这话出乎所有人意料,孟氏过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她同祁展年互望一眼,二人神色多变,皆欲言又止。
祁荀看在眼里,也不愿拐着弯说话:“母亲有话不妨直说。”
孟氏抿了抿嘴,颇有些为难:“可是那位白姑娘?”
祁荀愣了一瞬,而后才记起丛昱是个不禁问的性子,祁展年一唬,他便吓得甚么都说了。
“母亲既然知晓,我也不刻意隐瞒了。”
孟氏尚未说甚么,祁展年却有些坐不住了。诚然,阖府上下皆盼着祁荀早日娶妻,可他也从旁人那处打探过了,住在松笙院的那位,是祁荀着人从花楼里赎出来的。
且不说门第有高低,家世不匹,光是花楼出来这一条,便能污了祁家的门楣。
祁展年强忍怒意,胸口一阵起伏:“所以你兜兜转转,最后却挑了个打花楼出来的姑娘?你替她赎身也就罢了,还将她安置在松笙院,巴不得全绥阳的贵女都知你养了个外室?你可知这事压根瞒不了多久,届时朝野上下若想给你寻不快,光是这一桩事,便能教你吃不了兜着走。”
祁荀垂眸,完全没将祁展年的话当作一回事。只有两点,他做出了回应。
“一来我本身就无意于瞒下此事。二来,我压根没有养外室的想法。”
祁展年拍案而起,满桌的碗碟跳动一下,寂静的厅内陡然发出瓷器碰撞的声响。
“你一回来便要气我。不是外室?那你想如何?明媒正娶八抬大轿地娶来当正室?”
祁荀早就料到祁展年的脾性,他见怪不怪地回道:“正是如此。”
祁展年捂着胸口,险些被他气死。他指了指祁荀,又指了指孟氏。对上孟氏瞪他的眼神后,又默默地收回指头。
这顿家宴,他用得当真不快意。原想着父子二人许久未见,今日小酌一番,兴许还能缓和关系。
可他愣是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祁荀执拗的脾性一点儿也没变!
祁展年拂了拂衣袖,浑身怒气无处可撒,只好离席,兀自找人吃酒去。
厅内唯有孟氏和祁荀二人。
“你阿爹的顾虑不是没有道理。侯府将来的主母,虽不求甚么顶顶勋贵的人家,到底也得是个身世清白,力能服众之人。白姑娘家世败落,这没甚么,可她入过勾栏地,旁人只管抓住这点,哪管你是否另有隐情。”
孟氏说这话自然也是为了侯府,为了祁荀考量。可她心里清楚,祁荀孤身这么些年,也不是三心二意的性子。这样的人一旦认定谁,那便是矢志不移,极难更改。
到底是自己亲生的孩儿,又是过来的妇人。她能共情,知晓寻个情意相通之人并非易事。能想清楚这点,她自然就不像祁展年那般一口否决。
“这事暂且放放。胡庸使团即要入京,想必朝中有不少事等着你去做。”
祁荀抿了抿嘴,再次表明自己的立场,孟氏拿他没辙,也不好再说甚么。
翌日清晨,天气愈热。几场大雨后,绥阳已有入夏的趋势。
白念怕热,趁着暑气势头较小时,便已穿戴整齐,打算去沈府报个平安。
甫一出屋,便见祁玥带着二三个姑娘走了过来。
她们个个花枝招展,环姿艳逸,光从步态神情来瞧,也知是些勋贵人家的姑娘。
“念念,我同你介绍一下。这位是尚书大人之女齐茗。旁边两位,一位是礼部太常寺卿之女黄蔓昭,另一位太仆寺少卿之女元柔。”
白念微微颔首,一一认识。
祁玥将她扯至一旁,拢着眉头说道:“我本想一人来的,奈何她们听闻我回了绥阳,一早便将我堵在府门外。迫不得已,才将她们一并带来。”
白念笑着,两边的梨涡缓缓下陷:“没甚么的,我一人住在此处也无趣,她们来我还能图个热闹呢。”
她虽不谙政事,却也知晓三人的身份不同寻常。尤其是站在中间的那位,尚书之女齐茗,绮罗珠履,光彩夺目,一瞧便是顶顶富贵的人家。
白家也唯有家财鼎盛时,才能与此比拟。
五人齐齐入屋,白念着流音煮茶,又添置了好些新鲜熟透的瓜果。
名唤元柔的姑娘环视着屋子,率先开口道:“想必姑娘便是祁小侯爷打外边带来的吧。”
这话不可谓好话。
白念愣了一下,知其可能来者不善,却也没想到她这般开门见山,毫不遮掩。
可话又说回来,她们个个身出富贵,高高在上。我行我素惯了,也不需看别人眼色,自然是想说甚么便说甚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