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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在这琼州徐县地界,东海西南处有座老鸦岭。
这岭因是在阴处,一日之内受阳极少,岭上常有些蛇虫大兽出没,到了夜间,满岭上更都是些老鸦叫。
岭下不远处是几个村子围着,平素只有些胆大的猎户抹了药酒带上弓斧来这岭上打猎,一般的农户是不在这里种地的,地方阴也养不活。
偏岭下又是条过县通人的近路,所以过路人至此,有被那夜间群鸦哀鸣所骇的,便叫它老鸦岭。
日子久了,过路的人多了,叫得传开了,这岭便用了这个正儿八经的名字——老鸦岭。
这日,一个云游的老仙道因见了凡间的一桩冤案,顺手帮了仙友脱生的忙,仙友请他,便吃多了酒,醉中路过琼州东海。
这老仙道须发尽白,得道至今,少说也有三百年,平日早离了红尘,独自住在那方外篷莱洲。
今日红尘多饮,被那仙酿软了身肠,金乌烈日在上,行路正摇摇晃晃,要使决念个云头来坐,想又路远,此处离篷莱洲何止万里,便想寻个好处,先歇睡一会子,等酒醒再做计议。
见西南不远处有座山岭背阴也不见光,好生是个凉处,便提上酒葫芦,醉熏熏念了个决,闪到那岭上一棵老槐树下倚着根儿睡了。
正此时,是夏日,岭上草深树高,林子密幽幽的。
这岭深又阴,万事万物以气养形,以地育物,此处蛇虫一多,便有那一条成了精的黑蛇,它开了半点蒙智,嗅着得道之人的味儿出洞,钻到了这树下仰卧的老仙道身上。
旋摸着得道之人的灵气纯真,见老仙道醉沉,正好偷偷吸些来与自己修炼,可抵百年。
老仙道睡得倒仰,黑蛇盘在他胸膛,仰起蛇头吐出信子。
张开嘴,却尾尖剧痛,偏有一只白毛狐狸崽子在后,正呲着牙咬他尾巴。
那白毛狐狸崽子浑身顺滑油亮,毛绒绒地漂亮,眉中心仅有一撮红毛杂着,艳得火焰一般,咬起蛇来很凶,尖牙撕烂了黑蛇鳞片见了血来。
黑蛇大怒,嘶声一叫,回身张翼反击,偏那小狐狸崽子油滑,知它咬不过这黑蛇,立时松口又四蹄奔忙躲去好远,在槐树一旁唧唧地叫唤,试图叫醒地上躺着的白胡子。
可这黑蛇已被惹怒,身支鳞张,金线眼只盯着那狐狸崽子从老仙道身上滑下来,先要去咬死那狐狸崽子。
狐狸崽子弓着背,浑身毛都炸起来,喉咙里唧唧地嘶叫,面对比它强大的敌人,害怕又要震慑对方的样子。
黑蛇冲它扑过来,它就跳走,再狠扑,它还是跳。
然而到底它还小,未过几个回便被那黑蛇咬中咽喉倒在血水里,白狐狸崽子被染成红狐狸崽子。
这黑蛇见咬倒了这狐狸崽子,也没急着吞,由那狐狸崽子在血水里喘嗓子。
反正撑不了一会儿便得断气儿。
它先要趁老仙道还没醒,去吸了他的灵气来。
复又爬到了那老仙道身上,正张开嘴露出尖牙,却见白眉长须之下,一双眼似金光。
那老道翻身而起,一把捏住蛇寸,手一紧便掐破了蛇胆,洪声骂道:“杀生的业障!老东西剐了你!”
那黑蛇被掐得霎时盘住老仙道胳膊绞得死紧,未过一息,便僵垂下来。
老仙道顺手扔了那死透了的软货立起来,看着血水里那没几口气喘的狐狸崽子,他因那桩冤案见到了凡人极恶,此刻又见到这狐狸崽子的灵性通仁,不禁唏嘘,叹天地不仁,不该把人投生成了兽,把兽投生成人,弯腰慈眉惋惜道:“唉,生得这般漂亮,做什么做个狐狸给人咬死?”
“是我老东西欠了你的情哩。”
他难为地对这要死的狐狸崽子道:“小友啊,我老东西不过出来喝一回酒,你说说,无端还惹了一件因果,老东西我啊…还得还你。”
狐狸崽子慢慢不再哼哧喘气了,它听不懂,正要死了。
这老仙道却提着酒葫芦来回颠手,想到那孽事,不由兴至大笑,道:“有了,冤孽冤解,有你便不用我,你救了老东西,老东西还你的恩,这本是因果报应之流,天道也勿需降灾于我,老东西便教你脱了这畜坑,送你去享一回福,顺道替老东西灭个恨,我俩互相便宜,这便算还你了,何如?”
那小狐狸崽子眨不动眼睛,白胡子对着他念咒。
它再没有力气,闭上了眼。
……………
所以小狐狸崽子就记得自己叫条黑蛇咬了。
昏过去醒来,整个狐狸崽子都发烫,它唧唧唧一路狂滚带奔,从岭上滚下来没头苍蝇似的乱钻,等脑子清醒的时候都不知道钻到哪儿了,身子也不是自己的了,软趴趴的倒歪。
还没毛了!!!
吓得他打着洞钻到人家柴草堆里不敢出来。
他当自己中了蛇毒了。
又唧唧唧地难受,明明他下口时看见是条圆头蛇,不是尖头蛇来的,咋就把他毒得都变了样儿了………
倒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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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乖宝坐在凳子上,看看自己无用的四肢,他现在跑都跑不快了。
陈尚武把锅碗洗了,给他弟洗了个杨桃叫捧着啃,自己从立柜后头把刀抽出来,每日早起炼拳脚之外,早饭后一会儿,他例行还得练会儿刀。
按内家功夫的练养之术来说,饭后就练刀,是伤身体的,可再过两个月,就是朝廷开恩科考武状元的日子,他已然通过了乡试会试,最后的龙门一脚,如何能不踢下去。
其实,最催他去考武状元的,不是他,是他那死了的爹——陈秀才。
陈秀才一生饱读诗书,屡试不第,嘴里闲时最爱念叨的是:“祖上曾任二品大员,无奈遭贬,虎落平阳,某深怀先祖文风,奈何时运不济,圣德难照贫子,痛哉痛哉!”
埋书堆里念叨了一辈子,把老婆念得饿死,孩子念得哇哇哭,家里念得一穷二白,他只还是个鸡都不会宰的腐儒。
陈尚武小时并不叫陈尚武,他叫陈修文,他爹想自己愈老弱,是彻底没指望了,便给儿子起了这个寄予厚望的名字,天天同儿子讲四书五经,只盼他儿能承乃父大志,不想陈尚武却最爱烧了书玩火尿床、打遍全村称孩儿王、光屁股跳东海捉鱼捞网。
所以教到十岁上,还是凑合认字,再无建树,他爹气得一边吃着儿子打来果腹的鱼,一边追着陈修文念叨着打。
后来见他实在在文上不通,气得给他改了个名字,随便叫了个陈尚武,他爹也放下文人风骨,低头给一家富绅写了拍马屁的赞表铭文,卖了儿子打的鱼,花点钱让人刻到匾上,捐清客相公似的,带着匾把儿子送到人家家里的武师院,说是去给做个不卖身的长工,其实就是叫去学武的。
好歹文上不通,武上得精。
瞅他儿又是个好苗子,到底没舍得耽误。
他爹死的时候,死抓着陈尚武的手,瞪着眼不断气地喊:“要得状元!武状元!咱老陈家,要出状元!”
陈尚武刚答应,他爹手一落,头一歪,咽气了。
所以,他也是为了他爹在地底下舒服,这几年才辞了师父,回来把债还完,筹备着去考个武状元。
既是没多少时间了,那自然更要勤加练习,陈尚武把一把长刀耍得虎虎生风,开风破空。
他弟抱着个杨桃,晃晃悠悠从门口出来,这回明显不敢跑了,慢慢跨过门槛,在门口玩着蹦了两下,捧着桃边咬边又蹲到了鸡笼子前头。
陈尚武也不管他了,他弟看鸡的时候还最安生,不用人操心呢。
那笼子里两只母鸡叫陈乖宝盯得扎到窝里头怂成死鸡,咯咯都不敢咯咯。
陈乖宝咬一口杨桃,恶狠狠看一眼窝里露出来的母鸡屁股。
口水滴到杨桃上,他拿袖子抹了,接着盯。
陈尚武耍完收了刀,夏天练得热,他脱了一回衣裳,光着上身汗流浃背,过去把他弟脑门一拍,笑道:“你他娘是吃杨桃呢还是惦记鸡呢?口水流了一河了你,快站起来看,鞋泡湿了都。”
陈乖宝蹲着仰脸皱皱鼻子:“唧唧……唧唧……”
陈尚武把他弟拉起来:“行了,这两只鸡还得下蛋呢,不是哥小气不给你吃,吃了它就没人给你下蛋吃了,你看早上那蒸蛋羹,你吃得多香。”
陈乖宝捧着半天光顾着看鸡啃不完发黄了的杨桃,贴住他哥站着,眼睛还是从鸡笼子上挪不开。
陈尚武流着汗,也不嫌他弟粘得他热,摩瑟他弟肩膀:“好了好了,下午凉快点儿,你跟哥出海,要是捞着大鱼了,哥卖出去,晚上回来就给你宰鸡吃,再给你煮条鱼,好吧?”
两只呢,宰一只,留一只也能下蛋,他弟见天儿可怜巴巴地蹲笼子跟前,看着他怪心疼的。
陈乖宝把杨桃一扔,喜得唧唧唧地围着他哥转圈儿。
陈尚武叫两下转晕了,提住他弟的后衣领子笑:“别撒欢儿,学大黄呢你这是。”
“说话就好好说话。”陈尚武把他弟挡住眼睛的碎头发给勾到耳后,像个慈祥的老父亲,教导:“哥跟你说,以后可再不兴唧唧唧的了,哥给你教说话了,就要学着说呢,哥看你那眼睛,知道你聪明着,听得懂呢,乖哈,咱以后要啥就自己说出来。”
陈乖宝这回没歪头了,以往他听陈尚武说话,都要歪歪头看口型,只是顿了一下,然后努着嘴:“说………说…………”
陈尚武摸摸他头,对心爱的事物,大男人们好像就只会摸头:“嗯,乖呢,哪天说话全学利索了,哥再给你宰只鸡吃。”
“食………食……吃鸡!”陈乖宝手舞足蹈。
笼子里那两只老母鸡叫他俩吓得瑟瑟发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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