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隐约记得两岁左右时,自己好像坐在一个男人腿上,看书指认过几个字,可惜记忆不深了。
小小屋内,一轮满月将清辉透过大开的门窗洒进来,嫩嫩青草香气钻入鼻子,提醒着春天到了。柳庭璋索性再点起煤油灯,拿出沙盘,开始默写《千字文》。
他写了「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就有点卡壳,又不愿意翻书,想要靠自己,试着想出来,久久盯着沙盘。
却不想,在自己十个忽大忽小、丑丑的字迹后面,忽然浮现出秀气好看的「盈昃」两字。
柳庭璋连退好几步,不小心顺手打翻了油灯。他像是见鬼一样大口喘息,紧紧看着破旧桌上的沙盘,生怕沙盘会再有什么变化。
家里另两人听到动静,秦秀才举着小小蜡烛,披着外衫、趿拉鞋子过来,看柳庭璋怎么了。
柳庭璋伸手抓住秦秀才的衣角,不自觉使力,他的手本就瘦长,手背青筋条条分明。“阿伯,这沙盘是什么来历?”他话一出口才觉声音颤抖。
秦秀才没听出来,看到油灯翻倒在地,便去捡起,口中答道:“没什么特别的,就是上个月在县里铺子买的。”
说完,他顺便看了眼沙盘,夸赞道:“璋儿已经能写出十个字了,进展不错。后面不知道也不要紧,阿伯告诉你,紧跟的是盈昃二字。别急,之后慢慢学吧。”
柳庭璋听着有异,清清嗓子问:“阿伯,您看沙盘上是十个字还是十二字?”
“十个啊。这孩子还考你阿伯不成?”
送秦秀才出屋,柳庭璋勉强镇定心神,举着油灯细细看了沙盘,用手指一个一个点数过来,还是十二个字。不过「盈昃」与前面十个字迹完全不同,一看就不是同一个人写的。
柳庭璋紧张地吞咽了一口口水,难道是沙盘显灵了?他放下灯盏,双手合十,朝沙盘半信半疑地行了个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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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明亮的落地灯旁,顾采薇看到桌上纸面又冒出字来,已经淡定很多。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
紧跟「日月」,一共十个字。
与早上所见类似,字体用力不均,笔画框架把握不准,写的还是幼童开蒙所学。
顾采薇心想,对面不知是人是鬼,先写名字又写《千字文》,看着倒像是个一心向学的。这么一想,对灵异的畏惧之心顿时小了不少。
等了好一阵子,身后丫鬟都轻声回禀说头发已擦干,小郡主可以就寝了,还等不到后续。
顾采薇知道「盈昃」对于幼童来说有些难了,说不定对面忘记了,她一时顽皮,提笔落下「盈昃」二字。然后扔下笔回房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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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庭璋一夜没睡踏实,他舍不得新得的沙盘。但是又对莫名出现的字心存疑虑,躺在床上直直盯着沙盘,直到不知不觉睡去。做了一整宿乱七八糟的怪梦。
第二日,隔壁家的大公鸡「喔喔」打鸣,柳庭璋从床上一跃而起,光脚跑到桌前看向沙盘,「盈昃」两字消失了,只留着他昨晚写的前十个字。
他晕晕乎乎出房,洗漱、吃饭、上工,午间随着其他伙计们一道吃了老板娘送来的饭菜。
趁着铺子暂时没有客人,柳庭璋拉起裤脚,蹲在铺后空地上,掏出新得的炭笔,温习自己刚学会的几个字。
柳庭璋深深呼吸了下,先写下「日月盈仄」。
等了一会儿,他又看到了神迹,就在他写的最后一个字上方,出现了个小小细巧的「日」字。
柳庭璋看着地面想了想,果然,昨晚看《千字文》,正确的字是「昃」,他少写了一部分,不知道对面是谁,给他把字补全了。
他心思漂浮,一时想着看来不只与沙盘有关,而是与我有关。
一时又想是不是遇到仙人指点了。一时再想为何是自己遇到这样的奇事。
可恨他会写的字太少,想表达自己意思都不行,咬牙发奋,要多认识些字,问问对面是哪路神仙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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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生辰那日到了八月中旬,连着五个月,顾采薇常常在早、午相对固定的时间,看到纸上莫名冒出字来。
她从一开始的惊惧到好奇,再到如今的习以为常,还能时不时帮着改改错字。
她曾经写过“神?鬼?人?”问对面。
对面过了一会儿,在「人」字上画了圈。顾采薇便再无顾虑,只要是人,以她小郡主的地位,没谁能伤害她的。
对面如果是个蒙童的话,肯定是个用心的孩子,先是写全了《千字文》、《三字经》、《百家姓》,这几日开始写《幼学琼林》的句子了。
不知道为什么,顾采薇日日里见字如面,已经在脑海中勾勒出一个胖乎乎、大脑门的三岁娃娃形象,就像是年画里面抱着鲤鱼的那种,可能眉心还点一抹红胭脂。
对面很是机灵,仿着她这三字写了一遍,只是字迹丑不忍睹。
顾采薇如实回复了「人」字,还画了个小小简笔笑脸,因为她对于对面的人很有好感。
她再写“你叫柳庭璋?”对面艰难地写了个「是」字,想来是这个字写得不熟惯。
对面仿写“你叫?”顾采薇却留了心眼,不想暴露自己,再度画了个笑脸。
对面跟画了更大的笑脸,顾采薇看着笑出声来。
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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