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庭璋不卑不亢,伸手接过自己食篮,向兵丁颔首致谢,然后稍稍调整呼吸,稳步走进考场。
进来举目四望,柳庭璋看到,这是在大大院落空地之上,临时搭起密密麻麻看不到头、一排又一排的格子间,砖竹混搭,每格大约两尺见方,考生坐在其中,同时伸展开双臂都费劲,更别提舒舒服服平躺下来了。
格子间上面简单以牛皮纸封顶,防止落雨影响考试。
不过靠前靠南几排,阳光能透过纸棚顶子,明晃晃地照射进来。而相应的角落、背阴处,则得不到阳光滋润了。
幸好州府兵丁,事先给每个格子间里,放置了统一而普通的笔墨纸砚和蜡烛,算是必备物品齐全。
要是有考生需要额外的用量,在考试中好声好气地向巡逻兵丁请求,一般也会给补充。
乡试考举人,连考两日,每日一试,第二日黄昏时分一并收起两张卷子。
每格要单独安置一位考生,格内依墙一圈木制长凳,一张四方高桌,配个烛台,仅此而已。
考生自从门口查验通过后,进来就要在其中待足两日,吃喝拉撒都在格子间里面,没有提前交卷一说,要等规定时间才能放他们出去。
当然,要是有谁在考试过程中晕倒昏死、精神崩溃,那么自然会有不时巡逻其间的兵丁能够发现,及时抬出,不会太影响周围考试纪律,自然,这没有考完的学子成绩就作废了。
至于吃喝拉撒,是要求考生自带干粮和盛水杯盏,考场供应可以饮用的清水,每一排格子间两头都有水壶,但是就别指望是温热的啦。
在第一日开考发卷前,考生可以自行接水入座。开考后,每半日,杂役们会挨个给格子间里送一次清水。不过喝水太多,就涉及到如厕问题了。
若是要出恭如厕,格子间里配备了夜壶,供考生自行解决。但是只能存放着,无人来收或者倒。
因此一旦开考,过不多久,考场里就会弥漫开一股混合着、难以言说的臭味。
有那屡试不第、参加多次的考生,经验丰富,在食篮中会携带鼻塞,也不会被兵丁认为是违禁之物。巡逻兵丁会佩戴棉布口罩。
这一次柳庭璋虽然是初次应考,秦秀才也早给他讲过考场情况。因此他倒是带着孟氏缝制好的棉花鼻塞两副。
对于考生们来说,最痛苦的,可能就算是当晚过夜睡觉。
九月秋惟,天气正在转冷之间,每三年开考日期虽然就在这段时日。
然而遇到的气候不定,有时候会赶上寒潮,夜间滴露凝结,手指都能冷得打啰嗦。
最先开始,是允许考生们带被子入场的。然而从被褥之中搜捡出太多小抄,接着是从严查验,兵丁们不得不每次在考场入口处,将每个考生的被褥拆开缝线,一点点细细摸查,大大延缓了入场速度,引起队伍不满,很是闹了些事情。
然而就在上上一次,六年前,务丰帝听到礼部汇报,各州州府乡试不约而同遇到的这类问题,深觉朝廷未来官员的选拔考试累于这等事务,实在有辱斯文。
因此一气之下,皇上口谕各地,不允许考生携带吃食之外的东西入场。被褥这等大件,自然更不允许了。
好在云州处在南方,比北方学子遇到的气候条件能好些。考生们随机应变,晚上入眠时,只能将考场供应的纸张堆在身上,聊以御寒。
考官们自然不会断绝人情,随着探索研究,上次和这一次的乡试,除了供应正常大小的白纸之外,格子间里另放着两张硕大的黄色牛皮厚纸,每张大约成人半身长。
柳庭璋倒是没听秦秀才提起过这牛皮纸张。因为继父当年考试时,还允许携带被褥。
这次事前,他的父母还极为担心,没有薄被,柳庭璋今晚如何休憩。
他进来的不早不晚,左右看看,正好听到别的考生寒暄交谈。
他这一排隔几位处的那位考生,应该是三年前应考过,钻进格子间中就说:“哈哈哈,幸好这次还有牛皮厚纸,今晚睡觉正好当铺盖。”
声音传来,柳庭璋才明白这纸的妙用,自然有样学样,随着别的考生的动作,将牛皮纸妥善从桌面取下,稍稍对折,放在凳上,先当坐垫,夜里再铺展成纸被。
柳庭璋坐定之后,深深闭目呼吸,身在考场,脑中回想自考中秀才以来,三年间攻读学问的境况,他废寝忘食,离头悬梁锥刺股也不差什么了,自谓将四书五经及儒家相关书籍研究了个透。
除了自己用功之外,卫夫子的教导居功至伟。
自从卫夫子老父过世满四十九日之后,两人寒暑不断、风雨无阻,日日联络,连篇累牍的写字沟通,连大年初一都在探讨研究儒家经义。
随着学习深入,柳庭璋从一开始的夫子说什么就是什么,到能够提出自己观点,进而有理有据辩驳夫子说法,得到卫夫子一句「吾徒出师矣」。
学习过程中,柳庭璋写了数不清的多篇习作,将乡试要求的、夫子所言的「官样文章」练习的滚瓜烂熟,有几篇流露出去,息县县令、本县举人交口称赞。
名师高徒,教学相长,柳庭璋面上不动声色,静静坐在那里等着开考,然而少年热血心气,心底早就翻腾无数念头,他想着,自己这次焉有不考中之理?
柳庭璋回忆起自己三日前,从息县出发来到云州州府准备应考。他婉拒了父母要陪同的意见,自己毕竟游历来过不止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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